阿木木把脸埋进稻草堆,喉咙里涌上铁锈味的呜咽——他不敢哭出声,看守士兵的皮鞭会像毒蛇一样窜进来,舔舐他每一寸裸露的肌肤。石墙上,他用指甲刻下的正字又多了一笔,像一道凝固的血泪,在无数个同样的日夜中,慢慢爬满了整面墙壁。
灰云压着厄萨斯统治的都城,城墙根下的野草都不敢直腰。巷子里的人低着头走,脚步声轻得像怕惊了地上的血渍——昨夜又有反抗者被钉在城门,肠子拖在石板上,风一吹就散成暗红的絮。王宫里的铜钟敲了三下,厄萨斯的黑甲卫兵就拖着铁链穿过市集,铁链尽头拴着阿木木。
他原是铁匠的儿子,上个月偷偷给反抗军送过铁条,被抓住时门牙磕在石阶上,现在说话漏风,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卫兵把他扔进牛棚,往他背上烙了个“奴”字,烫得他在干草里打滚,血珠渗进草秆,被牛舔得干干净净。
每天天不亮,他就得套上木枷,牵着三头瘦牛去城外荒坡。牛蹄子踩过他的脚背,他不敢躲,怕卫兵的鞭子——昨天有头牛不肯走,鞭子就抽在他后颈,现在结的痂一碰就疼。有老人偷偷塞给他半块麦饼,他刚接过来,就被卫兵看见,麦饼踩进泥里,老人被踹倒在地,咳出的血溅在阿木木的木枷上。
他看着泥里的饼渣,眼泪混着汗淌进眼睛,涩得睁不开,只能继续牵着牛走,一步一步,像把骨头都踩碎在地里。荒坡上的风卷着沙砾,打在他脸上,像无数小刀子。牛在啃稀疏的草根,他靠在枯树上喘气,后颈的痂裂开了,血顺着脊梁流进裤腰,凉飕飕的。远处城楼上,厄萨斯的黑旗在风里猎猎作响,像一只巨大的黑手,攥得整座城都喘不过气。
矿场的铁锈味混着汗臭在暮色里发酵,阿木木弓着背把最后一筐矿石拖进仓库时,膝盖已经在打颤。背上的麻绳勒进旧伤里,血珠渗过粗布麻衣,在石地上拖出断断续续的红痕。
废物!这点活干到日头落山? 厄萨斯的皮靴踹在他腰侧,阿木木像断线的木偶栽在地上,矿石滚落时溅起的沙砾迷了眼。他没敢抬头,只看见那双擦得锃亮的军靴停在眼前,靴底沾着新鲜的泥——是从矿场主宅邸那边来的,或许刚踏过地毯,就来践踏他的脊梁。
明天天亮前,把东矿道的矿石全运出来。 厄萨斯的声音裹着冰碴,要是误了军饷押运,就把你扔进熔炼炉当柴烧。
阿木木把脸埋进冰冷的石缝里,喉咙里滚出沙哑的是。直到那串脚步声消失在矿道拐角,他才缓缓撑起身子。掌心的血和石粉凝成暗红的痂,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慢慢将散落的矿石一块块捡回筐里。
远处的营地亮起篝火,传来士兵们的笑骂声。阿木木望着那片跳动的橘色光团,忽然想起故乡的星夜——那时他还能在麦田里追着萤火虫跑,母亲会把烤好的红薯塞进他怀里,烫得他直跺脚。现在怀里只有磨破的麻袋片,连红薯的甜味都成了奢侈的幻觉。
他把最后一块矿石扔进筐,起身时胸口的旧伤扯得生疼。月亮从云缝里漏下点清辉,照见他脖颈上挂着的小木牌,上面刻着的木木二字早已被汗水泡得模糊。他抬手摸了摸木牌,指尖在木字的竖画上轻轻划了一下——那是母亲教他写名字时,总说要挺直腰杆的一笔。
夜风卷着矿渣掠过脸颊,阿木木把筐绳往肩上又勒紧了些。明天天不亮就要去东矿道,那里的矿石更沉,路更陡。但他知道,只要还能站起来,就得把腰弯得更低些——低到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断了骨头,低到能在泥土里悄悄埋下一颗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