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喜欢这样的年轻人。
于是,他就为这个年轻人做了几道自己最拿手的美食。
这个年轻人直夸他做的爆炒羊肉、水煮腰花、东坡肉、清蒸黄河鲤鱼俱是天下一绝。
后来有人告诉他,这个英俊少年竟是一年前名动江湖的“公子世无双”刘垚。
享誉江湖的《武林志》有如下记载:
“公子世无双”刘垚,年方四七,延州人氏,年少多金,父母不详,据说是销声匿迹的前江北首富刘万陵之子,总角之年竟战平《武林志》名人榜第十五的“赤掌追魂”陆千里,令人瞠目,被天下之人赞为天纵少年。六年前凭借着绝世功法崛起江湖,其绝妙的轻功身法“大鹏扶摇”竟有盖过“燕子门”风万里之势,四年前赫然以一招“凤双飞”击败《武林志》名人榜榜首“一剑东来”李仙酒,自此名震江湖。不知令多少妙龄佳人倾心仰慕,令多少少年英雄向其挑战争雄,两年前忽然不知所踪,销声于江湖。(评:人怕出名猪怕肥,一个人名气大了麻烦也就多了。)
他开始祈祷,他的诚心似乎很快就感动了上苍。
一年后刘垚竟再次来到这间小小的酒馆—“西北客栈”,他再次用自己的拿手美食招待了刘垚,并恳求刘垚能教授自己一招半式。
不知何缘故,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刘垚竟真将自己的绝世神功传授了一些予他。自此,他更是勤加苦练,无论严寒酷暑,还是风霜雪雨。
九个月前,王动来到了这家西北小酒馆,他本以为自己会死于王动之手,不想机缘巧合之下,他竟在“西北秦门”认识了唐紫烟,并于无意间得到了未燃尽的唐姥姥的书信笔迹。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一条完美的复仇计划逐渐在他心中成形。
能亲眼目睹钱玉柔惨死在自己情人手里,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复仇快感。
那是一种令人极度兴奋的快感。
他终于如释重负地倒在了床上。可这种快感并没有维持多久,他竟又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
无尽的空虚!
空虚带来的只有痛苦,一种无法消除的持久性精神痛苦。
这时,门外传来店小二恭敬的声音。
“柳大爷,快到午时了,你需要酒菜吗?”
柳薛衣从床上爬了起来,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冷冷道:“小二,酒给我多拿几坛。”
那店小二似乎很关切这位柳大爷,肃然道:“柳大爷,喝酒伤身,您还是少喝些才好。”
柳薛衣皱了皱眉,没好气道:“我叫你拿你便拿,休得多言!”
那店小二赔笑道:“好的,柳大爷,您稍候,酒菜马上就到。”
三坛上好的泸州大曲已摆在了酒桌上,并配有七道特色菜。
一碟色泽棕红的辣子鸡、一条清蒸黄河鲤鱼、一盘香辣十足的爆炒羊肉、一碟色泽金红的红烧排骨、一罐汤色乳白,汤味鲜美的青菜豆腐汤、一碟口感酥脆的油炸花生米。
柳薛衣喝了一口酒,觉得很满意,顺手抛给那店小二二两金子,淡淡道:“剩下的都是你的。”
那店小二一看见金子,两只眼睛立刻发起了光,脸上更是堆满了笑,攥紧金子的手甚至有些颤抖起来。
他这一生还从未见过有如此大方的客人,他看着柳薛衣,恨不得立刻跪到地上去吻他的脚。
他满脸赔笑道:“多谢柳大爷,大爷有事随时吩咐,小的先行告退了,柳大爷您慢用。”
房门开了又关,柳薛衣立刻拍碎泥封,拔掉酒塞,提起一坛酒就往嘴里倒。酒入喉,一股夹杂着酸、甜、苦、辣、涩的味道从喉咙直往嘴里窜。
他喜欢这种感觉,尤其是今天,他希望现在的这种感觉能比平日里更多一些。
菜没有吃多少,酒却已喝了很多。
一个男人心情不好的时候,通常是没什么胃口的,但酒量却会莫名其妙地变大。
两坛酒已空,柳薛衣拍开了第三坛酒的泥封。就在他提起酒坛的时候,对街的酒楼里突然传来了惊呼声、惶恐声,人声也嘈杂起来。
虽然两坛酒下肚,但柳薛衣的眼睛依然是明亮的,他立刻起身推开窗,听到嘈杂声正是来自唐笑的那间屋子,此刻里面已站着六七名捕快衙役。
地上铺着块白布,白布之下似乎是一具尸体,一个捕头模样的人,面色铁青,正在讯问那酒楼老板。
柳薛衣借着酒劲,大声呼叫道:“小二......”
那店小二一听到是柳薛衣的声音,耳朵立刻竖了起来,甚至比见了鲜美嫩草的兔子还要跑得快,跑得急。
柳薛衣虽然不是“草”,但他手里却有货真价实的金子。
黄澄澄的金子谁不喜欢?
“柳大爷,什么事?”那店小二说话的时候甚至还有些喘息。
“去看看对面那间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柳薛衣指着唐笑的那间屋子说道。
“那里好像发生了命案,官府在办差呢。”
“你过去看看。”
那店小二沉吟着,似乎在心里盘算着这件事情的利弊,终于咬了咬牙,道:“大爷稍候,小的这就去。”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那店小二推门而入,赔笑道:“小人花了一些银子,终于打听到,原来是一位客人在房间里服毒自尽了,唉......蝼蚁尚且贪生,不知道有什么想不开的,唉!年纪轻轻的,太可惜了。”
柳薛衣怔了怔,随即也叹了口气,道:“知道了,出去吧。”
那店小二却皱起了眉,如鱼梗在喉,脚下更似有千斤重量般走也走不动,吞吞吐吐道:“大爷,小人......方才,打听消息花了些银子......唉......这个月估计还要被,被老板扣工钱了。”
柳薛衣幽幽冷笑一声,随即从怀里摸出了两张银票丢在桌子上,带着些许醉意道:“小二,拿去。”
那店小二双手捧起银票,一看到银票上的数字,两只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一双手更是颤抖得几乎拿不住银票,整张脸甚至笑成了一朵花,兴奋道:“多谢大爷,多谢大爷,有事您尽管吩咐便是,那,小的先告退了,多谢......”
柳薛衣又提起了第五坛酒,带着醉意,喃喃自语道:“唐门被毁,背叛唐门,亲手错杀了自己最爱之人,经受如此巨大打击,他还有什么勇气再活下去,死了岂非一了百了?哼......哼......”
无尽的空虚,无尽的痛苦,空虚带来的痛苦更加令人疯狂!
......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薛衣终于从怀里摸出一只乳白色小瓷瓶,然后慢慢地拔开红色小瓶塞,将其内的红色粉末缓缓地倒入酒坛里。
他就这样雕像般坐着,目光虽投向了泸州大曲,却显得有些呆滞,显然已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是否在回忆自己的这一生?
他曾经快乐过,也痛苦过;他曾经欺骗过别人,也被别人欺骗过。
对于钱玉柔这个女人,他是否后悔遇上她?又爱上她?
如今大仇已报,他内心的恨意已平,可为什么他反而越来越空虚,越来越痛苦?
又过了许久许久,他终于将手伸向了那坛泸州大曲,此刻,他发觉自己的手竟有些颤抖起来。
无尽的空虚,现在只有一种法子可以解除。
一坛酒。
一坛下了毒药的酒。
酒坛已碰到唇边,他终于仰首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