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说道,“就你了,怀空!快给大家说说,这种事你是最拿手的吧?”
慧能越开口,虞昭鸾的手却一再紧握起来,没想到这福安寺是皇家寺院,主持之作风却实在令人作呕。她皱了皱眉,不知道小哥哥会如何作答。但想起慧能所说,小哥哥入寺时,到底还是受了惩罚,不说多重,但抄写经文也不是易事。更何况小哥哥来时备受打击不说,触怒皇家,又岂有好受的可能?
可姚硕丝毫不见慌乱,脸上并无波澜起伏,他只是顿了片刻,随后对那小沙弥行了一礼,才开口回道,“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若不忍色,亦无非是与五蕴相隔,世间凡俗成众,若真能修得,岂非人人成佛?你我为僧伊始,修行长伴,无疑是靠近五蕴,扼杀劣性,故此参悟,才有半点接近之缘强求之下无果,又怎念耗费心力如何?不如不念不想,不闻不问,目色一天,自心为重……”
他虽面无表情,可视线却还是透着复杂的情绪。
虞昭鸾只觉心中一震,恍惚间明白了些什么。她原以为小哥哥是心智大变,于是对她漠然,如今看来,不是小哥哥变了,是他忽然懂了。懂了她以退为进,懂了她用心良苦,如此说来,小哥哥是原谅她了?
如若不然,他何必自持身份,又装作冷淡与她保持距离?这曾是她要的结果,也是她最后的尊严,他如今做到了,她岂能再道他一句优柔寡断?
她扣在扶手的指尖微微用力,鼓起勇气看去,那道视线竟与她碰撞在一起。那是她熟悉的默契和了然,带着几分傲气,强烈地向她迸发。
她心中一动,忽觉眼前开朗,竟低喃道,“我懂了……”
一旁的陈宝珠却是耳尖,便调侃道,“哦?妹妹懂什么了?也分享给大家伙听听?”
她这样说着,摆明就是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果然殿内大半的目光都扫了过来,无形中笼罩在虞昭鸾头顶。
尤其是薛永淑,两眼都在透露着细嗅秘密的警觉。
只是虞昭鸾才反应过来,没想到自己因为小哥哥的话失了态,连忙收起感动,给了姚硕一个放心的眼神。这才应付起陈宝珠来,“哦,让夫人见笑了。妾身道,听闻法师一眼,妾身也能参悟进佛法一二。”
“是吗?”陈宝珠不相信似的盯着虞昭鸾,总以为她是和姚硕眉目传情,却碍于找不到明显的证据,便追问道,“好啊!那妹妹且说说,这佛法怎的参悟的?也好让咱们姐妹们听听,看妹妹这觉悟如何?”
“哦?虞小主也有看法?”慧能倒是来了兴趣,耳朵立马竖了起来。
虞昭鸾倒不胆怯,恭敬地站起身来,开口答道,“论色之所起,世人皆道因果轮回。可因果难寻,轮回不止,何为尽头?又怎大成所至?若凡事皆念因果,这世上何必多此爱憎?欢喜一人,理当风月无关,独他,入我心来!为他甘舍,则入尘,还他全心,则入空,而抛离爱恨,既已成空,此乃大成!”
她是明白了,舍弃未必是不爱,放下也未尝是最坏,每一种选择都有其必然,她和姚硕再南辕北辙,都应该尊重彼此的决定。这一点,她原以为决裂可以做到,但到此刻她才明白,成全才是最合理的方式。
她才说完,殿内几人纷纷愕然。
慧悟更是连着点头,大为赞许起来,“真没想到,原来小主对佛经竟也有此等参悟?佩服,佩服啊!”
连姚硕的眼中都比刚才要多了几分光泽,但许是怕被人发现,便迅速垂眸而下,将那份欣赏彻底埋于心底。
虞昭鸾噙着笑,向慧悟合掌,“方丈过誉了,妾身不过滥竽充数,哪儿比得上几位师父的修为。”
“虞小主这话说的!”慧能也跟着插话,脸上堆着笑,“这王府也是能人辈出,王爷功德无量,连家室都这般出彩,老衲佩服得五体投地呀!”
陈宝珠则是张大嘴巴,她原以为能让虞昭鸾出一时的丑,不想听到几个主持也在夸人,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回头看向薛永淑,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当即心里暗骂了一声,脸上则尴尬地笑了笑,“真没想到,妹妹对佛法也这么有见解哈……”
虞昭鸾早就看出她的心思,勾了勾唇角,“妾身拙见,自然是比不了夫人的觉悟,要不……夫人也提点一二,也让妾身见识见识?”
陈宝珠立马如临大敌,她在闺阁时学的多是女儿家的东西,哪儿知晓这些?况且她本是懒惰之人,平日里认得字都不及家仆多,更是不知所措,脸上竟是为难之色。
“哟……妹妹……这可……”陈宝珠皮笑肉不笑的,只忙着咽口水。
“既然妹妹见解已得方丈赏识,何必多此一举?左右今日是为听大师辩经,陈夫人再多言参悟岂非耽搁时辰?”薛永淑也是懒得看到陈宝珠丢脸,便替她解围道,“姐妹要说的,回府了咱们多的是机会,但来寺中一次不易,夜再深点,咱们就要休息了,哪儿还能听到大师见解?所以,还请方丈继续吧。”
虞昭鸾自然不会追究,她不过是故意吓唬陈宝珠一下,谁让她当真一点也无真才实学,开了口也只会给王府丢脸。薛永淑又是极爱面子,不管是自己的还是王府的,她都拼命护着,更何况说是妻室,但总归是王爷的脸,涉及叶廷南,她总不会冲动到放任陈宝珠胡言乱语。
虞昭鸾心中冷笑,倒是解气,看她们还追着小哥哥不放。
只是她才坐下,殿中又响起辩经的议论声,耳边也传来陈宝珠告退的声音,虽然说的小声,但她还是捕捉到陈宝珠和薛永淑之间的眼波流动。
她神色一凝,却是不动声色,她还当她们要忍到什么时候,这样一直待在佛殿试图羞辱她。现在看来,她们也按捺不住了。好在她早就让南星留在房中,只等着她们自投罗网了。
辩经结束的时候,夜已更深,虞昭鸾走出佛殿,殿外竟刮起一阵邪风,逼的人紧了紧衣领。她才看清殿外站了不少人,原来是带着侍卫一并守在殿外的无痕。
他站在暗夜中,深色衣衫像是彻底隐匿其中,若不是那张无法忽视的脸庞,她差点没有认出来。白日里她一直待在车里,在寺里又是紫娉和南星陪着,她便以为无痕并未如期而来,没想到竟是一直在侍卫之中。从殿外到厢房的距离并不远,却不知是因为夜里,怕她们这些娇贵的人出意外,无痕挺直站在殿外,丝毫不打算马虎了事。
见侧王妃带着人一一走出来,无痕便做了个请的姿势,侍卫们立马站列两边,给她们让出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