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他不远处坐下,几乎就在她坐下的一瞬间,他睁开了眼。
“你来了。”他轻轻说道,站起身来为她沏了一杯茶。
虞若伸手想接过,他却没有松手,而是借势俯下身,他面容罕见地流露出一丝脆弱与哀伤,望着她明媚清亮的大眼睛,低声道:“你的眼睛真美,我可以吻你吗?”
她一愣,他却已经离开后退,远远看着她,如隔着云端,语气轻飘飘得听不真切,“还记得吗,这是我们初见时我跟你说过的话,你知道当时的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回想过去,虞若不免有些惆怅,却苦笑了一声,“知道啊,你在想怎么把我的眼睛挖下来永远保存。”
“你看,在这个世界上,还是你最了解我。”他回过头,“若我早知道有一天我对你的痴迷会演变成恶俗的爱情,我一定在第一次见你时就杀了你,而不是让你侵入我的骨血心脉,让我变成我曾经最厌恶的样子。”
他半生忍辱负重,惯常于伪装,沉醉于杀戮,唯有咒骂与尖叫能让他血液沸腾,却不想有一天会遇着一个姑娘,只看她一眼他的心就像在燃烧,滚烫也灼痛。
他野心勃勃,却甘愿在心底为她画地为牢。
他因为她越来越像一个正常人。
“虞若,你告诉我,什么是爱情?”
少年含着脆弱与哀求的眼神让她不由得心软,她轻轻道:“独一无二,自始至终。”
你是独一无二的人,而关于你的爱情至死不渝。
原疏笑了,笑容天真而纯粹,“那我对你就是爱情。”
世俗的、肤浅的、丑陋的却又无法抗拒的爱情。
比最恶毒的蛊更为恶毒,不杀人,却诛心。
原疏没有看她的表情,目光透过窗户,望向那遥远夜空中接连不断的绚丽烟花,“若儿,我这辈子从来都不羡慕任何人,因为我想要的东西我都会靠自己抢过来。可今夜,我是那么羡慕王叔,纵使他深陷泥沼满心黑暗,依然有一轮明月只为他而亮。我忌惮他,却也知道他无心王位,而今夜,他终于得偿所愿了。可是若儿,我的月亮呢,她在哪里?”
虞若攥紧了手指,她本来是可以安慰他总会等到这么一个人,可是看到他沐在烛光中的冷清侧脸,她还是轻轻说道:“爱情是需要运气的,原疏。”
不是每一个黑夜都会迎来皎洁的月光,终究有人要独自跋涉过寂静荒原。
“如果你先遇到的人是我,一切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
“会,”她对上他转过来的视线,“我们都会有不一样的结局,但是原疏,我永远不会爱上你,因为我们都一样,跋涉在黑暗中的荒原,注定无法成为彼此的月亮。”
原疏低下头,苦笑了一声,“还真是清醒啊,不过还是恭喜你了,秋漱玉归你了,等会儿我带你去见他。”
虞若点点头,又听得他恢复了一贯的阴沉调笑的语气,“最后一个问题,你用来成全虞令月的那道圣旨,真的是你父皇留给你的那一道吗?”
她缓缓对上他笃定的眼神,轻轻笑了,不置可否,“你看,这就是我讨厌你的地方了。”
原疏叹了口气,“这却是我喜欢你的地方。”
聪明,果断,隐忍,冷静……
一不留神,连自己也被她算了进去,本是两国之争,她却于烽火兵戎之中,算给虞令月一场名正言顺的成全。
是不是被她放在心底的人,她都会这样殚精竭虑?
他站起身,披上玄黑色的外套,又是那个孤傲阴郁的少年君王,“走吧,我们去给国公大人送一杯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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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疏真的从宸王府讨了喜酒过来,季兰庭直接送了一大坛过来,只是上面贴着的明晃晃的红色囍字,虞若怎么看怎么觉得刻意。
“季兰庭……是想直接气死秋漱玉吧。”虞若忍不住喃喃道。
原疏兴奋地舔了舔嘴角,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
他们一路穿过地牢,来到秋漱玉那间牢房,虞若嘴角抽搐,太阳穴突然有点疼。
只见牢房上,还挂着一段红绸。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举着油灯向下看去,只见他们一路踩着的……也是红绸。
这是十里红妆铺到牢里来了?
呸,什么十里红妆,这是天下红妆吧。
未免……着实……也许……夸张了一点。
她叹了口气,揭开红绸走了进去。大概最近季兰庭心情好,没怎么折腾秋漱玉,秋漱玉身上的伤都开始有愈合的迹象了。虞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白色的粉末对着那些伤口就胡乱洒了上去。
秋漱玉痛得闷哼一声,缓缓睁开眸子,尚未从迷茫中清醒过来,就听得虞若平静的声音,“恭喜你,国公大人,你自由了。”
她抬手,有人将那坛喜酒搬了过来放在桌子上,虞若一边打开那坛酒,一边说道:“还有,感谢你,牺牲自己,给了小姑姑一个成全。对了,顺便告诉你,虞国与原晟联姻了,虞国寿宁大长公主嫁给原晟宸王,今夜就是他们的大婚,这是宸王殿下特意给您送来的喜酒。”
秋漱玉顿时陷入震惊和迷狂,那酒坛子上红艳艳的囍字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感觉心脏仿佛被烈火灼烧,“怎么可能,皇上怎么会允许,朝臣怎么会允许!联姻和谈,丧权辱国,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他狂乱的目光触着虞若,慢慢平静下来,嗓子沙哑着,“是你。”
“不是我,”虞若向前,凑近他耳边,低声道,“我不过是给了她一个机会,是她自己选择了那个人。”
她后退,笑意却渐渐冷了下去,“联姻和谈,护的是天下太平,穷兵黩武才是置百姓安危于不顾,现在虞国百姓需要的到底是开疆拓土还是休养生息,国公大人应该比我更明白吧。国公大人一直主战,为的究竟是虞国国威,还是自己的权势地位呢,就像,四年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