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脂艳彩,胭粉含羞,绿云环髻斜插衔珠凤钗,摇曳生姿,光彩耀目。
“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为虞令月梳发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福禄婆婆,苍老的面容满是慈爱和蔼之色,枯树枝一般的手指拿着梳子,认真又缓慢地从头梳到尾。
虞若眼中不由得有些湿润,她眨了眨眼睛忍住,明丽濡湿的大眼睛与镜中的虞令月对望,笑着道:“小姑姑今日真好看。”
虞令月将虞若的手握在掌心,她的手有些湿,虞若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小姑姑别担心,里里外外都有季叔叔的人,今日就算天塌下来,也阻止不了我的小姑姑出嫁。”
哪怕是……虞清诏。
福禄婆婆拿来红盖头,虞若接过亲自替虞令月盖上,红盖头缓缓垂下,遮住虞令月清丽娇美的容颜。
她俯身抱住虞令月,下巴抵在她肩头,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孩子气,“小姑姑,你一定要幸福。”
她说完就松开了。福禄婆婆往虞令月的手里塞了一个苹果,搀扶着她起身。虞若目送着她离开,轻轻抿了抿唇,也转身走了出去。
入目皆是大红绸缎,入耳皆是鞭炮锣鼓,热热闹闹,普天同庆。
珠帘绣幕蔼祥烟,合卺嘉盟缔百年。
律底春回寒谷暖,堂间夜会德星贤。
彩軿牛女欢云汉,华屋神仙艳洞天。
玉润冰清更奇绝,明年联步璧池边。
虞若却往那后院清静处缓步走去,走到一个杂物间前抬手推开,门吱呀一声,她走了进去。
昏暗的杂物间内桌椅板凳乱七八糟堆叠在一起,衣柜挡着窗户,唯有一线日光从缝隙里照进来,金灿灿的灰尘飞舞。
见到她,白燃才松开了剑柄,一脚踢醒了脚边那被捆成一团的人,那人迷迷糊糊对上白燃的视线,顿时清醒过来,满脸惊恐地向后退去。
虞若提了提裙摆在他面前蹲下,淡然道:“别来无恙,齐大人。”
那齐非之前见过她,惊恐之色顿时变得复杂,喃喃道:“明熙公主。”
怎么偏偏,栽到这位小祖宗手里。
“我知道皇兄派你来做什么,只是不好意思了,齐大人,我刚刚在小姑姑面前夸过海口,今日就算天塌下来,也阻止不了我的小姑姑出嫁。所以,就只能委屈委屈你,在这儿待一会儿了。”
虞若面色平静,昏暗的光线下,她明媚美艳的眉眼却显得更为浓烈,似那绚丽的光彩蒙上了灰色的阴影,而朦胧的深浅浓淡偏向那阴郁与惑人。
“公主殿下可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齐非神情庄重,目露哀色,苍老的面容上,嘴唇轻轻地抖动。
他第一次见这位公主,还是在先皇在位的时候。那时候鲜妍可爱的小公主一身红衣坐在先皇腿上,他从来没有看到先皇那么慈爱温柔的目光,仿佛这就是他此生最珍重的宝贝。
那时候他们在讨论君臣之道,先皇突然问小公主何为大丈夫,只见小公主目光明亮而坚毅,脱口而出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有所不为方有所为。”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有所不为方有所为。”虞若背过身,轻轻说道,“很多年前,父皇曾经问我何为大丈夫,当时我是这样回答的。齐大人,我知道君王永远不可能是光明磊落的君子,处于盘根错节的势力中心总有太多的无奈,可是我更不希望我的皇兄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小人。”
“而且,这道圣旨是以父皇名义下的,皇兄抗旨逆行,是为大不孝。我相信齐大人有能力将一切粉饰过去,可是大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她心中有自己的一杆尺,丈量着是非对错,绝不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倾斜。
虞若说完这些,侧头朝白燃道:“看好齐大人,明天再放了他。”
她径直朝外走去,无论齐非在后面怎么声嘶力竭地呐喊都没有再理睬他。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既然谁都说服不了谁,那就看谁算得过谁了。
当暗卫悄声附耳告诉季兰庭刚才在杂物间发生的事情时,季兰庭黑沉沉的眼底划过一抹笑意,戴满珠宝戒指的手指轻点着唇瓣,声音有些暗哑,“这小丫头,还真不枉我疼她一场。”
虞清诏怕是怎么都算不到,他精心的布局会被自己的妹妹轻易察觉又迅速破坏吧。只是小丫头,这下子,可真就是照着虞清诏的脸狠狠扇了一巴掌啊。
不过,这些跟他有什么关系,左右小丫头应付得来。
他抬起眼帘,入目大片大片的红色,比火焰还要热烈又滚烫,大概是他生命中最明亮的颜色了吧。
季兰庭闭上眼,轻轻笑了。
谁也不知道这一天,他已经盼了多少年。
这一场旷世婚礼隆重而盛大,红绸铺满王城每一条大街小巷,流水席上山珍海味琼浆玉露供所有百姓畅饮,唢呐吹响,鞭炮齐鸣,满城烟花在夜空中绽开,绚丽多彩。
据说,这些都是宸王亲自操办的,大到婚仪过程,小到嫁衣布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他都要亲自过目,确保万无一失,在用度方面简直就是不计成本花钱如流水,什么奢侈尊贵就上什么。
这是季兰庭在昭告天下,他对她这么多年来汹涌而珍重的爱意。
虞若没有参与这场婚礼,她特意避开了喧哗热闹的地方,从偏僻清静处悄悄去往王宫。
寝宫内,原疏果然在等她。
对比外面的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这王宫内委实是清冷寂静了一些。少年斜倚在踏上,粉色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却并不显得娘气,更像是一个阴柔又不失清秀的寻常儿郎,大概是他闭着眼,所以那些深藏黑暗的阴戾都被遮掩起来,昏黄的光晕在他苍白的脸上跳动,竟有几分孱弱与易碎。
恍神间,她似乎见到了初遇时的他,清秀可爱、眼神如小鹿般清澈无辜的少年郎,浅浅一笑,如雪地里清淡的梅花疏疏落落地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