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妹妹昨儿个在欣阳的宫里可还睡得惯么?”温和而略带关切的口吻,皇后此刻是一个标准的慈嫂样。
还没待安若凤回话,身旁便传来了女子忍俊不禁的轻笑声:“哧……皇嫂,您与欣阳还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呢!她方才见到如烟姐姐问的第一句话简直和您的一模一样呢!唉……这要是有人一天之内问我两遍一样的话,我必定是要烦死的!”
安若凤心底暗暗叫好,这纳兰心萍性情直爽活泼,快人快语,倒真是个单纯有趣的姑娘呢!
欣阳公主当下拉了拉纳兰心萍的衣袖,小声嗔怪道:“六姐,你怎地如此没有礼貌?皇嫂在问如烟姐姐的话呢,你插什么嘴呀?皇嫂,六姐这张猴嘴就是没个遮拦,您千万别和她一般见识啊!”
“是啊!皇后娘娘别生气!如烟在七公主这儿住得很好,谢娘娘关怀!”安若凤眼见一切因自己而起,连忙欠身恭谨地解释着,生怕因了这一件小事在宫中生出枝节来。
皇后的眉心几不可见地跳了一下,面上的笑意却不减反深,一团和气地说道:“妹妹们都多心了!本宫又不是第一天才见的心萍,她是什么心性本宫岂有不知之礼?又如何肯去与她这猴儿生气?大伙儿都别在门口站着了,进去坐着说话。本宫大老远地从昭阳殿过来,欣阳你总不至于连杯茶水都舍不得给吧?呵呵……”
欣阳公主朝身旁的画扇递了个眼色,画扇立时伶俐地下去备茶去了。“呵呵……皇嫂这可不是要折煞欣阳么?谁不知地方每年送进宫里最好的茶皇兄全都赏给了您呀?我就怕您看不上我宫里的茶呢?”
“呵呵……你们听听欣阳这张嘴,可不是越发厉害了么?你二人是皇上的爱妹,平日里受的赏还能少么?锦绣,一会儿你回宫去将皇上新赏下来的‘娥眉翠”取些送到六公主与七公主的宫里。可不能因了这些个东西教两个丫头说我这皇嫂小气呀!”皇后扶着宫女的手仪态万千地坐在了偏殿的上首,一面笑语如珠地说道。
“是,娘娘。”锦绣是皇后的陪嫁丫鬟,又是皇后身旁第一得力的人,在宫中倒也是个颇为得脸的人物。
纳兰心萍笑得眉如新月弯弯,横眼打趣道:“哟!欣阳丫头,你今日可是在皇嫂这儿拣着大便宜喽!连带着我也沾了光,呵呵……”
安若凤在一旁只是陪着笑,甚少说话。于是皇后欣阳两位公主又闲话了一会子无关紧要的话,蓦地,那双丹凤眸中滟光四射,不慌不忙地说道:“好啦!你二人且先退下吧!本宫有些话想单独交待一下如烟妹妹。”
安若凤低头敛眉悄无声息地笑了,该来的它总会来!所幸她心里已做好了准备,倒也不觉得惊慌。抬头望见欣阳两位公主投来的关切目光,她报以微微一笑,示意她们毋需担心。于是纳兰心萍姐妹二人恭谨地站起来福身道:“是,皇嫂!欣阳(心萍)告退!”
当宫女们将笨重的朱红色宫门缓缓阖上后,偏殿内顿时陷入了一片静默中。略显紧绷的空气中,似乎有一根无形的细线在皇后与安若凤之间悄然拉锯着。
安若凤坐在皇后左下首的第二个位子上,她低头盯着自己手中的帕子一语不发,不消抬头她也能感觉到斜前方有一道灼灼如炬的目光在打量着她。不知不觉她竟攥出了一手心的汗,偏殿内悄然无声,就连她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良久,那道兀长而审视的目光才自她身上收回,皇后幽幽而娴柔的声音缓缓响起:“你不用紧张,坐到本宫的身旁来,让本宫好好看看你!”
“娘娘,如烟身份低微,如何能与国母同坐?如烟不敢,请娘娘恕罪!”莫说她此刻是皇上的义妹,纳兰容钰未来的王妃,便是皇上的亲妹子也不敢与皇后同榻而坐的。
皇后幽幽一叹,似是心事极重的样子,怅然道:“有道是‘位高者愈险’!本宫不过是想和妹妹说几句心里话,妹妹竟不肯赏脸么?”
不知是不是皇后那一句“位高者则愈险’触动了安若凤的心肠,她恭谨地应了一声“是”,遂眉眼低垂地走过去坐在了皇后的身旁。
见安若凤这般小心谨慎的样子,皇后忍不住轻声一笑,却是无尽的悲凉,她问道:“妹妹这般怕我么?”
略怔了怔,安若凤始缓缓抬起头来,镇定自若地答道:“如烟并不是害怕娘娘,而是敬重您!于公,您是这六宫之首,一国之母;于私,您是如烟的义嫂,不久后亦是如烟的皇嫂。有道是‘长嫂如母”,如烟难道不该敬重您吗?”
这是安若凤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地看这位母仪天下、华贵不可方物,却又教纳兰容钰念念不忘多年的女子!雍容无比的朝阳五凤髻下,女子的一双凌厉飞扬的丹凤眼中秋水盈盈如波,琼鼻朱唇,眉心处的安牡丹花钿栩栩如生,千娇百媚。
精致的妆容下,女子的眼角眉梢间却略显落寞凄凉,竟全然不似一个万千宠爱在一身的皇后应有的样子。但毫无疑问,这个艳名远播的南陌国第一美女,她的确是极美的!她的美如国色天香的牡丹花一般,雍容华贵,而又绝色倾城!安若凤的心底忽地对她生出几分怜惜来。
皇后听完安若凤的回答后仰头“哈哈”大笑,眼泪盈盈于眶,她说道:“妹妹果然很会说话!可是本宫知道这些却全部不是你的真心话,而是你对身为皇后的本宫的敷衍之词!原如烟,暂且抛开那些个世俗的枷锁与身份,我们来一场原如烟与明若兰之间的坦诚吧!”
安若凤坦然地迎视着皇后明若琉璃的纯澈目光,点了点头道:“好!那我们便谈谈吧!”
“我与容钰之间的往事,他可是都告诉你了?”虽说是问句,但皇后的语气却是那般的笃定,仿佛早已洞悉了安若凤的知情。
“是,却也不是。如今见着了若兰姐姐,如烟相信王爷口中的一切并不是所有的真情。是以,如烟恳请若兰姐姐将当年的隐情道出!”安若凤笑得淡然而镇定,却是语出惊人!
“哦?你如何肯定我当年必定是另有隐情的呢?若我没有呢?若我当真只是如他口中所说的那般是一个一心只想着攀龙附凤的庸俗女子呢?”明若兰柳眉一挑,淡淡地说着,然而她的语气却越来越激动,到最后竟是哽咽如斯。
安若凤怔怔地看着一颗颗豆大的泪珠自明若兰的眼眶滚出滑落在了那袭锦绣华贵的绛紫色暗纹芙蓉安凤宫装上,一朵朵泪晕宛若春去颓败的暗花开在那锦衣华服上,萧索而心殇。安若凤瞧着她,心里不知怎么的也生出几分伤心来!原来当年的那段情变果真是有隐情的!
明若兰这个世人眼中的幸运女子,她是权倾朝野的丞相的掌上明珠,又是惊才绝艳、容貌倾城的南陌国第一美女,嫁的还是这天下间最至高无上的帝王,集后宫三千宠爱于一身,然而纵然荣耀辉煌如斯,她的心里却落寞得如一个一无所有的孩子!是的,现在的她好似什么都有了,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一般!只因她嫁的不是自己心爱的男子,而是那人的大哥啊!她生生地从他心爱的“兰儿”变成了他的皇嫂……从此宫闱相隔,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若兰姐姐……你莫要如此伤心!其实王爷他心里一直都挂念着你的,并不曾怪过你当初的负情呀!你方才问我如何肯定你当年必定是有隐情,你知道吗?是你的眼睛透露了你的心事,若不是心底那般深沉而热烈地爱着那个人却不得接近,是不会有那般落寞而痛楚的目光的!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我亦是爱过的,心中自是很清楚这个中的心酸与痛楚……”后面那一句话,安若凤咬得很轻,似是在喃喃自语般的恍惚。是以明若兰并听不清安若凤到底说了些什么,所幸她关心的也并不是那最后一句话。
“你说什么?容钰真的这些年还挂念着我么?他真的和你说过他并不怪我么?是真的吗?你不哄我?我当初那般决绝地背弃了与他的誓言,甚至没有只言片语的解释,他竟然不怪我呵……”明若兰紧紧地抓着安若凤的手腕追问道,娇艳如花的丽颜上泪雨磅礴,真真是梨花带泪一枝雨,我见犹怜!
“是的。王爷他说,不能给你幸福,至少他还能给你祝福!而且……王爷曾说过我与若兰姐姐长得很像!也许,这才是王爷宠爱我如斯的原因吧!”安若凤也不知自己的语气为何会变得这般苦涩,似是泡过几遍的苦丁茶,淡淡的苦味萦绕舌尖不散。
“不!妹妹你错了!容钰他是打从心底的喜欢你,绝非是王爷对王妃的一般宠爱!而且,他对你的感情,绝对与我无关……”明若兰斩钉截铁地说道,她的泪已经止住,说话间正举帕拭泪,眉眼间虽还带着几分凄凄然,但明显已镇定自持了许多。
“姐姐怎知王爷对我的感情不是因了旁人呢?”安若凤当下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惊觉自己说出了什么话后她脸颊酡红如玉,深深地埋下头去不敢再看明若兰一眼。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旁人”二字就如一根尖锐的利刺般扎得明若兰的心生生作疼!是啊!对容钰而言,眼前这明眸皓齿的清婉女子才是他要携手共度一生的人!而她纵然仍是用旧日的称谓来唤的他,但情意却到底是不比当年了呀!三个人中,她……早已落成了那个无关紧要的旁人!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小时候在诗书上读到这句诗的时候她便喜欢得紧,不曾想今日却成了她与心爱的男子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