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若兰眼中的忧伤如浮云掠影般一划而过,她轻轻地握住了安若凤的手,笃定地问道:“妹妹心中必定也是很在意他的吧?唯有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才会为了他的心底可能另有旁人而心伤!”
安若凤只是一味地低着头不作答,思绪纷乱如麻,惊疑不定。她心里难道当真喜欢上纳兰容钰了吗?为何当她一想到纳兰容钰是因为她长得像明若兰才喜欢她时,她的心里会是那般的难过呢?
她不说话,明若兰便当她是默认了。欣慰地一笑,明若兰深深地凝视着安若凤,忽而松开了她的手起身敛衽欠身,语气郑重而恳切地说道:“作姐姐的有一件事想请妹妹答应我!日后王爷就请烟儿妹妹代为好好照顾了,切勿因了任何人任何事而离了他去!他的心已经再也经不起了呀!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还是要说如今的他,眼里心里只有一个你,却是再也容不下我了!而我……如他一般,不能给他幸福,至少我还能给他祝福!”
说完这番话后,明若兰脸上的忧伤尽敛,俨然又回到了那个母仪天下、端庄贤淑的皇后!她步履坚定而沉重地朝门口走去,背脊挺得笔直,孱弱的身影在烛光的掩映下显得倔强而苍凉。临近门口时,她一手搭在了门扉上,忽地回头冲目送她离去的安若凤莞尔一笑,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她说道:“妹妹,请一定不要忘了你今日答应过我的事!如果可以的话,请把我的那份爱也一块儿给他吧!”说罢转身推门出去,这一次她走得很坚决,当真是没有再回过头,连带着也把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往也从此深埋在了心底!
有极轻的叹息声萦绕在碧瓦琉璃间。安若凤颓然地双手抱膝蹲在偌大的宫殿中央,心乱如麻!怎么办呢?上天竟给她安排了这许许多多的意外与为难!明若兰,那个表面上笑靥如花,心里却蕴藏着刻骨忧伤的女子,她并不知道的,其实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戏!等拿到了龙凤血玉后,她也是要离开这儿,离开……纳兰容钰的!届时,她安若凤又怎么能替她明若兰去好好照顾她心爱的男子,去替她……爱他呢?
皇家的嫁娶礼节其实与民间一般无二,不过就是气派更为奢华隆重些罢了。因了安若凤是一个孤女,是以女方家长便由帝后二人来充当。虽说时间仓促了些,但该有的礼节纳兰容钰却一点也不含糊,“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亲迎”,大婚前的“六礼”如今只差亲迎了。
两日后,洛阳城内张灯结彩,喜庆迎天。大红色双喜如意荷花灯似一条红色的彩河炫亮了繁华如梦的京都。玫瑰色艳红似锦的织金丝绒地毯自皇宫城门一直绵延不绝地铺陈到了粉饰一新的钰王府大门,就连王府玉阶前的两尊安玉石狮子的脖颈上都给挂上了大红色的双喜绒花。在吹锣打鼓的箫乐声中,十里红妆,珠光明耀,迎亲的仪仗华丽浩大得都快赶上帝后大婚的盛况了!这一日洛阳的百姓们皆穿红着绿,衣冠齐整,寓意着天家喜事,普天同庆。
迎亲的队伍两旁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老百姓们都在津津乐道着皇上的义妹如烟郡主与三王爷纳兰容钰的这桩金玉良缘,大家都在不住地交口称赞着这对新人是如何的佳偶天成,实乃天赐良缘也!
穿着锦绣华服的新郎官纳兰容钰满面春风地骑马走到了队列的最前头,凤眸中光华流转皎若明月,欢欣鼓舞之情溢于言表。他一扫平日的轻狂不羁,不时含笑着冲贺喜他大婚的老百姓们挥手致意。只是在纳兰容钰满心欢喜地前往皇宫迎娶安若凤时,洛阳城内却也不知有多少痴心暗恋他的闺阁女子泪雨成河,芳心玉碎。
荷香宫内人进人出,宫女、嬷嬷们忙得脚不着地,却是人人的脸上都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她们都在帮这位新近得宠的如烟郡主准备着出嫁的妆奁。皇上金口允诺如烟郡主以长公主的仪仗出嫁,那可是连现下宫里最得宠的心萍与欣阳两位公主将来出嫁都没有的待遇呀!
珠帘垂幕的内室,安若凤早已换上了华美绝伦的新嫁衣端坐在铜镜前任由经验丰富的嬷嬷替她梳妆打扮。艳红色的新嫁衣是用江宁织造局今年新进贡入宫的云锦裁制而成,上用金银丝线捻绣了图案精美的戏水鸳鸯,衣服的前衫上还用上等的东珠缝制了祥云瑞锦,衣袖处绣着寓意恩爱长久的合欢花。目之所及,繁华无限,美不盛收。长及曳地的裙裾在佳人的莲步轻移下却不知是何等的风情旖旎!
铜镜里的人儿螺子黛袅袅如远山,绛唇如珠,粉面无瑕。泼墨般浓密的青丝被高高绾起,是如斯的高贵典雅。唯独一双秋水盈盈的水眸平淡无痕,似是一泓清泉般的静寂。安若凤面色淡淡地坐着,竟是一句话也没有说。没有人知道她昨晚其实彻夜未眠,只是怔怔地睁着一双眼睛躺在床塌看着清冷半透明的月光在薄薄的纱窗上投下长长的落影,摇曳出各种奇怪的形状。微凉的夜风自门扉的空隙涌入吹动了屋内的泠泠发光的珠帘,清脆的珠玉碰撞声不绝于耳。乌黑如夜的眼眸在昏暗的屋子内滟滟如玉,分明是含了一丝期冀,她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可是除了偶尔的风声,夜一直是死一般的沉寂。
当天色初蒙,秋儿领着一干宫女在门外敲门的时候,安若凤才开始如梦初醒。这漫长一夜她明明没有合过眼,却觉得自己是做了好长好长的一场梦一般。疲惫地闭上眼帘,有一滴清泪无声地滑落脸颊,迅速渗入了厚厚的锦被中。安若凤的唇边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她的身上萦绕着淡淡的忧伤。她早该知道的,他不会来!这一切原就是他精心设好的局,如今眼看就要功到垂成了,他又怎么会亲手毁了它呢?
“天哪!这世上居然能有这么美的新娘子呢?呵呵,如烟姐姐,我三哥何其有幸!居然能娶你为妻!”一直站在安若凤身旁的纳兰心萍双眸放光地赞叹道,小脸上满是羡慕的神采。
众人眼中,美人儿低头敛眉轻声一笑,是娇羞赧然的风情万种。孰不知在她锋芒藏尽的敛首一笑中所绽放出来的眸光却是那般的清冷入骨。何其有幸,居然能娶她为妻?若是纳兰心萍日后知道她口中所谓的“何其有幸”不过就是一块玉佩时,不知道她又会作何感想?只怕届时这“何其有幸”就要变成“何其不幸”了吧?有时候,哪怕你能望尽了天涯归路,也别奢望能看得透一个人的心思!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人心是最大的莫测,是一切纷争阴谋的起源!
另一侧的纳兰欣阳亦微微一笑,颔首沉吟道:“绝代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如烟姐姐美貌如斯,纵是汉武帝的李夫人再生,亦是要自叹不如的吧!且姐姐与三哥情深意笃,羡煞鸳鸯,只不知**后出嫁之时可也会有这般的好福气呢?”
娴静温柔的欣阳公主也会说出这般怅然迷惘之话来真真是教人吃了一惊呢!可见这世间千千万万的女子,无论是金枝玉叶般尊贵的皇家公主,还是寻常人家的女儿,这一生最大夙愿终究还是能嫁得一心人,携手终老罢了。可天家之女,这层外人眼中羡艳无比的尊贵身份,看似万千荣耀在一身,可谁人又知她们心底亦有无数的无奈与悲凉?她们的幸福从来都是掌握在父兄的手里,婚姻往往要与政治相连。以政治利益为基础的婚姻,又能剩下多少幸福可言?欣阳公主的忧愁,大抵也是因为看清生在皇家这样残酷的事实吧?
纵然只相处了短短的三日时光,但安若凤心底对于这个娴静恬和的七公主其实是颇有好感的。她伸手去握住纳兰欣阳的纤细玉手,诚恳地柔声说道:“欣阳,相信我!你是一个好女子,日后必定也能嫁给一个疼惜你的如意郎君的!”
一旁垂手恭立着的嬷嬷也满脸堆笑地说道:“是呀!谁不知道在宫里皇上拿两位公主是当宝贝一样的疼着的?日后自然也是要亲自给两位公主指一门好亲事的,七公主且放心就是了!吉时已近,咱们还是赶紧给钰王妃戴上凤冠霞帔吧!”
纳兰欣阳一扫眉宇间的轻愁,笑靥如花地拍了拍安若凤的手背打趣道:“嬷嬷说得是,再不把新娘子送上花轿的话,只怕我三哥就该等急了吧?咯咯……”
这一次,安若凤确确实实地闹了个大红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此刻心头会涌上这般复杂难言的情绪来。纵然心底很清楚这场隆重而盛大的婚礼并不是真的,可它却终究是一个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即使来迎娶她的人并不是她心底最爱的那个安衣少年,可这场婚礼却也算是他为她安排的不是吗?身为女子,一生之中她又能嫁几次呢?对于这场也许是她人生当中唯一的盛大婚礼,她……无法做到完全的无动于衷!或者说,在这场混合了爱情的阴谋当中,她亦是不知不觉地投放了几分真情进去的!否则聪明睿智如纳兰容钰,又如何会心甘情愿地饮下她给他酿下的那杯名唤“爱情”的毒酒?而让人可叹的是,纳兰容钰心甘情愿地中了她的毒,而她亦是心甘情愿地中了云千歌的毒……
世人皆知,情之一毒,无解也。
隔着层层珠帘,屋子的外间突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即便听到了宫女们略显慌乱而恭谨的请安声:“奴婢们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都起来吧!今儿个可是钰王爷与如烟郡主大喜的日子,你们可都给本宫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当差,听明白了吗?”是皇后平淡而威严十足的声音。底下的宫女们听了忙都垂首诺诺称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中宫的威望由此可见一斑。
皇后目光如炬地扫视了宫女们一周,随即扶着锦绣的手莲步轻移入内。伴随着一阵珠帘摇曳的“叮咚”声撞入耳畔,皇后贤良而端庄的丽颜顿时现于眼前,嬷嬷和喜娘们连忙福身行礼道:“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吉祥!”
纳兰心萍与纳兰欣阳二人早已含笑着凑至皇后跟前,略一欠身道:“臣妹心萍(欣阳)给皇嫂请安!皇嫂,您怎么才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