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子不再言语,跟着完颜琮进了密室。
“来这做什么?”
完颜琮将缘子按坐在石凳上,然后从药架上拿下几个瓶瓶罐罐。
将这些东西摆好后,他又拿出一个紫砂茶缸和许多茶具,还有一把小巧的刷子。
在完颜琮要将小瓶子打开的一瞬间,缘子微不可察地后倾了一下身体,完颜琮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笑道:“不用憋气,可以呼吸,我又不会害你。”
被看穿的缘子挑挑眉毛,不想承认,然后专心看着他的动作。
只见他将瓶子里的透明液体放入了一个小碟子中,用小刷子蘸取后仔细地涂在紫砂茶壶的内壁,反复几次,直至他流露出满意的神情。
不知他何时提进来的沸水,完颜琮熟练地开始泡茶、点茶……
缘子还不知道完颜琮在卖什么关子,她耐心地看下去,时而关注他手上的动作,时而盯着这人清秀隽美的脸。
他是个做什么都像样的人,点茶的技艺其实早就很好了,反正在她这里是满分。
完颜琮将一杯泡好的茶和另一杯点出山水的茶放到缘子面前,“看看,怎么样?”
缘子仔细看着,又闻了闻,“和普通的茶并无两样。”
她想到了最近完颜琮无数次的练习,每次练过的茶他都不会喝,而是倒掉,心中有所猜测。
“你这里面到底涂了什么?竟然不改茶的颜色和气味。”
肯定不是水就是了,但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做到这种地步,想来他最近也是花了大力气的。
“比较复杂,是我的独家秘方,也很贵。”
缘子想到上次两人因为“很贵”发生的后续,不再吱声,转而问道:“是一击致命的毒药还是慢性的?”
完颜琮眉头蹙了蹙,“都不是。我已经让农户帮我在山里抓几只不同种类的动物,到时候每天给他们喝点茶水,看看效果。”
缘子不会为山间无辜的动物悲哀,她更关心别的,“是给扎阿那准备的?”
完颜琮的眼中似乎在放光,为缘子猜对了他的想法而高兴。
缘子看他的样子笑道:“那只老狐狸精得很,他使用的器具恐怕比完颜珣的还仔细。”
“那就是你们的事了。”完颜琮也知道这事操作难度大,但他已经将危险降到最低了,否则他也不会费这么大的劲。
缘子听他这样说,顿时调侃道:“这茶虽然香气和颜色与平时无异,但你肯定没亲自尝过吧,怎么知道味道和口感有没有差别呢?”
“那就要留给老狐狸感受了,此等仙品,不是你我能消受得起的。”
看着完颜琮一副欠揍的模样,缘子不由得笑出了声,完颜琮看她笑得开怀,心情也十分愉悦。
缘子笑着笑着,就瞥见了完颜琮宠溺地看着自己,不禁收敛了笑容,她不用说谢字,一切尽在不言中。
完颜琮见她不再笑了,又取出另外一瓶,“这个是立竿见影的毒药,没有解药,不适合扎阿那,但说不定你们在别的地方能有用处。”
缘子的心中没有欢喜,而是闪过了一丝隐秘的悲伤,她没有去接那瓶毒药,而是走到他跟前,握住他的细长的手指。
“你的这双手,本是用来悬壶愈人的啊……”
“这也是救人的一种方式,我并不觉得不妥。你进可做征战沙场的将军,退可做运筹帷幄的首领,我自是要与你共进退的。”
缘子想起自己刚刚被委任创建血净时候的心情,也有过迷惘,一直生活在暗处的运筹帷幄,有时真的会令人心生不甘,所以在拉荆彬入局的时候反复征询他的意见,把翩翩贵公子拖入阴湿泥淖,他不忍。
如今,千帆历尽,她重操旧业起来完全没有余力去思考这些,完颜琮却在此时给了数年前的自己一个答案。
御军是光,血净是影。血净里的每个人活在日光下,却也活在黑暗中。
但是——在深渊里掌灯的人,本就是光。
冬日宴后的第五日,完颜瑰带着一堆宫中的上次和年货来到了庄子上,宝嘉引着人将东西一一安置,完颜瑰便窝在书房和完颜琮两人话家常去了。
将冬日宴上众人的百态说完,他便小声又兴奋地说道:“我那天装作喝醉了,去皇兄身旁撒娇,说从你们这回去的时候碰见珠罗了,让她保护你们不如再加我一个,府里的福晋有孕在身,又不敢堂而皇之出去玩,还是庄子上有趣……”
完颜瑰学的时候绘声绘色,彷如置身当时一般,完颜琮和缘子都宠溺地看着他,“他听到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脸色煞白,叫我别说胡话,定时看错了。让我好好在家陪福晋,不要东想西想。我又醉醺醺地嘟囔了几句,一副我都懂的表情,你暗中把她调回来的嘛,我不告诉别人。哈哈哈哈……”
完颜琮和缘子两人看他如此,也都不禁跟着笑了起来,“这样就够了,再说多了,反而容易惹人怀疑。”
“可是就算如此,难保扎阿那不会为她做保,他们会不会因为惜才而包庇她。”
缘子听到完颜琮如此说,勾唇道:“那就来把大的。珠罗这些年替扎阿那办过不少事,也得罪过不少人,有些事情发酵起来,谁都保不了她!”
完颜瑰看着缘子气定神闲地说出这番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知道嫂子再沙场上威武,却不知在这种事上也有杀伐果断的气魄。
被震住了的完颜瑰喝了口茶缓了缓,随即想起了还有别的事要说。
“对了,我还听说要议和了。”
完颜琮和缘子的眼神立刻就变得严肃了起来,“议和?同谁?”
“宋。”
只是一个字,就让缘子平静的外表下掀起波澜。
她虽然在庄子上,消息却并不闭塞,当初血净为了找她在汴梁布下的关系网现在更为周密,四方军报她敢说掌握的不比完颜珣和术虎高琪差,只是……
“不是说山东那边一直在打胜仗嘛,这个时候议和?”
完颜琮也觉得和常理不符,低头沉思着。
完颜瑰将右手的三指举起来,“我发誓,我觉得没有听岔!”
缘子失笑,“你干嘛,我们也就一听,又不会因为你耽误什么军机大事。”
宝嘉在屋外敲门,“爷,东西都安置好了。”
“嗯。”
完颜琮起身将一封早就写好的心递给完颜瑰,“回去就给皇兄吧,谢恩的。”
“你早就知道会有赏赐?”
完颜琮敲敲他的头,“赏与不赏、赏了些什么,都不打紧,你给他就是了。”
为了能让完颜珣放下戒心,他可是费了好多笔墨去打磨这封信,绝对信到病除。
待完颜瑰走后,完颜琮才又回头对缘子道:“你觉得这事有几分真?”
“应当不会是假的。”缘子相信完颜瑰,也相信他的能力,否则一开始也不会让他去做这些。
“只是想不明白?”完颜琮又问。
缘子抬眸看向完颜琮,看这人没有一丝愁容,心中便也安定了许多,“依你对完颜珣的了解,是不是已经知道真相了。”
“真相不一定,只是依着对他性情的了解,我觉得这多半是个烟雾弹,不是对朝堂众人的,而是对宋国的。”
缘子细细思索了这句话的意思,又想到北境与蒙古的战况,她明白了。
阿烈今日会来密室等她,这是他们约好的,冬日宴后,只要瀛王出城,他就要来此。
缘子进入密室,不知阿烈已经等了多久,她无暇闲话,将完颜琮制好的“见血封喉”交给他。
阿烈听了这毒的效果不禁张大了嘴巴,“郓王竟有如此本事。”
其实更多的话他没有办法说出口,每次他和执金吾交流都是公事公办,也正因为自己沉稳话少才叫荆彬等人如此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