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瑾书拿了腰牌给其中一人,让他去请定北侯来,容峥鸣要是也打不过司徒景行的话,那就叫赫连祁和赫连冽来。
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曾经的东方忱活着离开。
只是容峥鸣还没来,在禁军刚围住司徒景行时,司徒景行便丢掉了作为武器的伞。
他在缴械投降,像是一场恶作剧,勾着唇看着沈瑾书,语气里充满了意犹未尽的遗憾,“真可惜,我还没玩够……”
司徒景行的双腿站不稳,倒下去,前一秒有多清冷无暇,这一刻就有多狼狈脏污。
沈瑾书下达的是杀无赦的指令,于是禁军在确定了司徒景行的确不能站起来后,上前,一把把刀就要砍司徒景行。
司徒景行的眼睫被雨水浸湿,视线模糊中看到沈瑾书在喊了一声住手后,踉跄地扑过来。
他被沈瑾书压到了身下,胸膛里,沈瑾书替他挡住了那砍下来的一把把大刀,他闻到了沈瑾书身上常年不变的雪松的味道。
他觉得安心,无憾了。
司徒景行被关入了大狱,容嫣很快知道了这件事,召见了沈瑾书来问。
沈瑾书却跪在地上请罪,“陛下,司徒院使是因为感染上了瘟疫,高热下脑子被烧坏了,所以神志不清口出狂言,称自己是曾经的天星阁阁主,臣负责看护他,他犯了错,是臣之责,请陛下降罪。”
沈瑾书以为容嫣不知道司徒景行就是东方忱,他编出这样的理由隐瞒了事实。
他,竟然在保司徒景行。
容嫣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俯视着沈瑾书。
沈瑾书抬起头迎着容嫣的审视,如此平静从容。
容嫣穿着深蓝色的衣衫,大气,又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和冷漠,“沈卿,那么多禁军可都是亲眼看到原本下身瘫痪,手无缚鸡之力的司徒院使,突然站了起来,且武功高强,可与皇夫和皇贵夫相比,短短一瞬便杀数人,这足以说明司徒景行过去一直在隐藏身份,假装瘫痪,欺骗利用你,要找朕和皇夫几人复仇。”
容嫣在提醒沈瑾书东方忱的罪名,甚至让沈瑾书更加意识到,东方忱对他的情意也是假的。
沈瑾书可以对着容嫣隐瞒东方忱的真实身份,不顾曾经东方忱对容嫣和赫连祁他们做下的种种。
但,东方忱对他没有半分兄弟之情,反而一直在欺骗利用他,他像个傻子被耍得团团转。
这点,沈瑾书也能原谅吗?
容嫣想看看,沈瑾书还会不会保司徒景行。
沈瑾书宽袖遮掩下的手攥紧,骨节都在咯吱作响了,他低头了一瞬,紧咬着牙。
过了好一会儿,沈瑾书再次抬头,“这些年来我们有目共睹,臣更是与司徒院使朝夕相处,时常同床共枕,臣可以确定,在今天之前司徒院使的瘫痪绝不是装出来的,且他也不会武功,对人动手都是用毒药。”
“今天司徒院使突然站起来了,还有那么高强的武功,臣认为他必定是借助了什么神丹妙药,就像……”
就像曾经服下蛊王变得天下无敌的赫连祁,还有死而复生的月鸢。
容嫣的瑞凤眼射出一道冷意,压向沈瑾书,“沈卿好大的胆子!”
沈瑾书不就是在说,要么是赫连祁给了司徒景行神丹妙药,要么就是檀曜治好了司徒景行。
赫连祁的目的是让司徒景行神志不清,惹下大祸,从而除去司徒景行这个情敌。
而慈悲的檀曜,可能是在救司徒景行?……反正不管怎么说,司徒景行突然站起来,突然武功高强,那跟司徒景行自己没关系。
司徒景行不是东方忱。
这要是赫连祁和赫连冽在,怕是已经让沈瑾书人头落地了。
沈瑾书人品贵重,很有原则,刚正不阿,此刻却为了一罪无可恕之人,不仅背弃自己一直的坚持,甚至冒着砍头的危险求情。
沈瑾书跪伏下去,额头触在地上,开始偷换概念避重就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些年来司徒院使劳苦功高,身死后入太庙都无人可质疑,如今他更是为了研制出治疗瘟疫的药方,而日夜不眠,不顾自身,以至于感染上瘟疫。”
“他还能坚持到研制出药方来,陛下应该过后再降罪。”
“再者,陛下下达了旨意,这期间外出者格杀勿论,那几个纨绔却从家中逃出来……”
言外之意,那几个纨绔罪有应得,死有余辜,违反旨意,诛了他们的家族都不为过。
容嫣沉默许久,制止了沈瑾书没说完的话,“好了,无论你怎么为了司徒景行开脱,都无法改变他就是曾经的天星阁的阁主东方忱的事实。”
沈瑾书猛地抬起头,面色苍白,瞳孔震颤地盯着容嫣,原来容嫣知道?!
许久,他才说出话,“臣,臣觉得瘟疫当前,应该让东方忱将功补过,赎罪,我们应该榨干他的最后一点价值,过后再杀。而且,即便他没有研制出配方,如今他感染上了瘟疫,也是必死无疑了,请陛下念在……念在过去他的功劳上,由他自生自灭,给他留个全尸吧。”
“陛下!”沈瑾书双眸通红,眼泪滚滚而下,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他说的艰难又语声颤抖,只因他知道司徒景行功劳是有,可正如容嫣所说,抵不过他曾经杀了那么多人的罪行。
容嫣能让身患瘟疫的司徒景行自生自灭,留个全尸给司徒景行,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退下吧,朕会给那几个被司徒院使杀的富家子弟的家人一个交代。”
容嫣这话里的意思,沈瑾书听不出来是杀了司徒景行给那几家丧子的官员,一个公道,还是保下司徒景行。
沈瑾书神色恍惚地离开了皇宫,回到沈府。
第四天他就发现自己感染上了瘟疫,那几个丧子的官员家里人也中招了。
沈瑾书照顾了感染上瘟疫的司徒景行那么多天,没有被感染上,反而被那几个纨绔感染上了。
那几个纨绔在那一天里去了太多地方,禁军也全都倒下了。
这个国,要亡。
沈瑾书安排了家中的事,然后开始等死。
他没有机会替司徒景行收尸了。
他也不想为司徒景行收尸,司徒景行是东方忱,一直以来司徒景行都在骗他,利用他。
他们的兄弟情意是假的,他错付一场。
他在容嫣面前想保下司徒景行,要容嫣给司徒景行留个全尸,但并不代表他会原谅司徒景行。
他不会原谅的,司徒景行死了他都不会原谅。
沈瑾书撑到了第七天,沈母喂药给他。
他以为这药跟之前的药一样,不过是让他多活几天而已。
然而一早一晚连续两碗药下去,第二天他竟然在慢慢好起来,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沈瑾书痊愈了。
十天后,沈瑾书听到外面很热闹,听着动静像是在办丧仪,还是那种全城百姓披麻戴孝,长街相送的礼制。
沈瑾书惊了,没有听到丧龙钟,那就不是帝王驾崩,是皇子公主,或是皇夫等其他皇室中人的葬仪吗?
皇室也就那么几个人了,沈瑾书的心不断往下沉,离开书房去找母亲,“母亲,外面是谁的葬仪?”
沈母犹犹豫豫,在沈瑾书焦急的好几声询问中,她才哭出来,抹着泪哽咽道:“是阿行,司徒院使,几天前为国殉身了……陛下让暂时瞒着你……”
所以在外面的百姓长街相送,泪洒衣襟时,唯独沈瑾书一人不知道早在几天前,司徒景行就死了。
外面下起大雨,沈瑾书狂奔而出。
金丝檀木的棺木正好行至沈府前,沈瑾书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