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棚门内,葡萄藤下,夫妇相伴,子女绕膝,也无分宠之忧,也无勾斗之恼,该是一番怎样静好的景象。
只可惜,天命如此。
“榆儿,好么?”
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宽大温暖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温软的暖意几乎袭向心头。
穆桑榆回过神来,垂首不言,过了片刻将手抽了出来。黎谨修倒也没有着恼,薄唇浅弯,揽着她的腰肢,静静望着那张秀美的脸庞。
过了好半晌功夫,穆桑榆才轻轻开口,“昊之莫要作弄榆儿了。这等大事,不好拿来打趣的。”
废黜六宫?
这样的事,她连想都不敢想。
且不说三宫六院是打从开天辟地里以来,皇室延续香火、平衡局势的必有之理,便是先帝那样权倾天下、成就了一番霸业的帝王,对于后宫也颇多忍让,何况黎谨修这样一个承平之君?
这话,大约只是黎谨修说来哄她开心的罢。
“你不信?”
黎谨修莞尔一笑,榆儿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如若她听到这消息却坦然受之,那要惊讶的人反倒是他了。
“也不怪你不信,此事说来,确实匪夷所思。”
说着,他自袖中取出一枚蜡封的竹筒,递到穆桑榆面前。
穆桑榆有些疑惑,接了过去,却见那竹筒只上了一层亮漆,当是用来防腐的,筒身并无刻画任何花纹,竹筒口处被一层厚重的蜡封着,蜡上印着一枚龙纹。她出身武将之家,自是认得,这是军中用来传递机密信笺的竹筒,蜡上的花纹所印的铜章往往只在最高统帅手中,如若蜡纹被破坏,则是筒中密信已遭泄露。她在父兄身侧,自小及大也曾见过数枚废弃的竹筒,蜡纹有梅花、飞鹰等不一而足,却从未见过龙纹的蜡印。这普天之下,能用龙纹的,自然唯有眼前这位天下之主了。
穆桑榆忽觉手中的竹筒有若千斤般沉重,她摆弄了两下,便又递还到黎谨修面前,“这等要紧的物事,陛下怎好拿给嫔妾的?”
黎谨修并不肯接,只笑了笑,“你打开来便是。”
穆桑榆迟疑了片刻,还是自绣筐中取了蜡剪来,轻轻剔掉了蜡封,旋开竹筒盖子,一封卷起的信笺便自里面掉了出来。
她握着那封信,看向黎谨修,却见他微笑颔首,不由轻咬下唇,还是拆开了密信。
能被龙纹蜡封进这竹筒中的,自然都是军机要务,黎谨修竟就这样给她看了……
穆桑榆展信读去,不由心跳逐渐加快。
那信中所写,竟是京畿地区军队调防换守、并朝中老派势力权贵占田夺人、卖官鬻爵、贪赃枉法甚至里通外国等各路罪证。
虽只寥寥数言,却已足够触目惊心。
她面色微微发白,将信合起,倏地抬头望向黎谨修,“陛下……?”
黎谨修浅浅一笑,“榆儿以为,孤适才之言,只是为了哄你开心?”说着,他忽然抬手,捏了捏皇后细嫩的面颊,“孤不否认,确实有这个意思。”
穆桑榆将信掷在黎谨修身上,嗔道:“家国大事,陛下也拿来玩笑,当真该打了!再则,嫔妾到底是后宫妇人,陛下怎能将这等大事随意就告知嫔妾……”
黎谨修将信重新收进竹筒内,敛去满面笑意,“榆儿,你适才说得对,夫妻之间,自当以诚相待。孤早有思量,自本朝开国以来,凡一切有利于民生国计之策,实行起来皆困难重重,琢磨下来,都是朝中这班所谓元老宿臣阻挠所致。若不将这股势力连根拔除,孤定国安民之宏愿,又怎能达成?父皇在世时起,便有此念,只是四海未平,边疆不定,直至大行也未能如愿。这件大事,便就由孤来做罢。”
穆桑榆也是侯府嫡女的出身,又是被乃父当做男儿一般教导长大,岂不知这里面的利害关系?自来前朝后宫便是一体,那些旧派势力将族中女子送入宫中为妃,不论得宠与否,只要诞下皇嗣,家族血脉便与皇室永远的缠在了一起,再也不分彼此。
黎谨修这样的少年天子,如若想成就一番帝业,推行新政,不扫清这些旧派势力,确实举步维艰。
她之前曾设想于民间开办女学,不止教授贵族女子,更为寻常百姓人家女儿开蒙授课,及由朝廷出资开设医馆,普济世人等事,也是被这班人阻挠,镇日在朝堂上吵闹不休,以致只有医馆一事办的半半拉拉,女学还是遥遥无踪。
从后宫入手,也委实是上上之选。
但,仅凭他们能联手上书,逼迫陛下开所谓的恩秀一事,便知这底下的艰难。
何况,那些可都是元老宿臣,其内不乏开国元勋,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连先帝尚且未能拔除,黎谨修又能做到么……
“梁家不过是个开端,为我大周万载江山基业,彻底扫平这些陈腐的旧派势力!”
铿锵有力的嗓音,将穆桑榆的思绪从神游之中拉了回来。她不由抬首,对上了他的眼眸,那双锋利的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崔璨夺目有如天际星辰。
黎谨修握住了她绵软纤细的双手,一字一句道,“榆儿,孤今生只要你一人,与孤并肩而立,俯瞰这万里山河。”
或许是这双手过于有力,或许是那双眼眸过于耀眼,有那么一瞬间穆桑榆只觉,只要和他站在一处,便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行的。
为了他口中的愿景,她愿意奋力一搏。
她将柔软的身躯偎在了他坚实宽阔的胸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