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老夫人最是崇敬僧尼,忙低声喝止,“今日浴佛节,你着实不该说这话,也不怕犯了忌讳!”
苏绛英自知失言,忙调转话头,问起些经文佛理,这才让祖母展颜。
白老夫人到底年岁已高,今日骤喜骤悲,又因孙女口出冒犯之言大为惊愕,心绪平定后,不由生出倦意,精神不济,起身往屏风后榻上休憩。
苏绛英安顿好祖母,又向陆停云请教:“佛门视贪嗔痴为业障,劝人摒弃一切情欲明心见性,这人欲便真是洪水猛兽?”
“人欲如火,佛心如水。”
陆停云以手中茶盏相喻,杯中茶汤微荡,映着日光明灭不定。
“世人畏欲如火焚身,却不知火亦能暖身烹茶,若没了这人欲,又与道旁顽石有何区别?饥来吃饭,困来眠,是欲否?若无此欲,便无慈悲心,如何能见菩提?”
苏绛英不解,又问道:“既如此,如何劝人离情断欲?”
“却是见欲而离欲。”
陆停云又指桌上茶点,“便如这茶水点心滋味,若施主日日可得,便也觉得不过如此,来日淡饭黄齑也能入口了。”
苏绛英恍然,“难怪师太劝我不必忌讳荤腥,旁人言语与我何干,即自守本心,这业障便难沾染。”
“然也。”陆停云含笑颔首。
“你可见这苑中白梅?”
师太又指栖凤楼庭中一株老梅,此时冬春已过,满枝无叶无花。
“冬来开花是它的欲,春至展叶亦是它的欲。可你若是问那梅树,可还记得去岁冰雪中花发几朵?仲春时节发芽几枝?它怕要笑你痴顽。”
茶盏中水汽蒸腾遮住双眼,师太垂眸:“暮鼓晨钟是欲,持戒苦修亦是欲。若因畏欲而逃禅,当知这无欲的念头也该一并斩落!”
苏绛英闻言只觉神清气爽,如饮甘霖,一颗似水本心映出清风朗月,飘飘然不知所去。
陆停云以杯中茶相喻,又以此收尾。
只见师太端起茶碗轻晃,茶盏中金黄茶汤泛起涟漪,“这茶叶便如烦恼根,你观茶叶在杯中浮沉,即如烦恼心动荡难安,看似真切,不过因缘聚散而已。便似若没了茶叶,茶水也无滋味,你我只取茶水而弃茶叶,即明烦恼即菩提。”
苏绛英闻得此言,不由双目发亮,拍案叫绝。
“师太果真有大智慧,胜过那些蠢物不知凡几!”
说罢又叹道:“只可惜师太无扬名之心,否则定要一正僧众兼并田产的风气。”
声音惊动了榻上白老夫人,老夫人睁眼问道:“可是浴佛的车队到了?此番万万不能错过吉时。”
说着,便从榻上起身,拄着蟠龙拐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