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猛地向四周炸开！视野瞬间被一片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猩红所取代。
眼前的一切——闾丘晓那张因惊骇而扭曲变形的胖脸、那些士兵眼中骤然腾起的恐惧、他们手中反射着寒光的刀枪、先生那倒在污雪中失去头颅的残躯、以及那颗凝固着最后目光的头颅——全都浸泡在这片血色里，扭曲、晃动。
我的身体，已经不再是我熟悉的模样。巨大的力量在虬结的筋肉中奔涌，骨骼异变带来的尖锐凸起刺破了我破烂的衣衫，裸露在冰冷的空气中，散发着金属般的幽暗光泽。
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滚烫的硫磺气息，灼烧着咽喉。
杀！杀！杀！
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字在疯狂擂动！目标只有一个——那个骑在马上的绯红身影！
“妖……妖怪啊！”一个离我最近的士兵发出变了调的惨嚎，手中的长矛下意识地朝我捅来！
“铛——！”
一声刺耳无比的金铁交鸣声！矛尖狠狠戳在我手臂外侧骤然凸起的一截粗大骨刺上，爆出一蓬刺眼的火星！
那士兵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反震回来，虎口瞬间崩裂，长矛脱手飞出！
“呃啊！”士兵惨叫着手腕断裂，踉跄后退。
“砍不动！这怪物的骨头是铁打的！”
另一个悍勇些的士兵怒吼着，挥刀猛劈我的肋下。雪亮的刀锋带着风声斩落！
“锵——！”
又是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锐响！刀锋砍在另一根斜伸出的粗壮骨棱上，火星四溅！那厚背朴刀竟硬生生被崩开了一个豁口！
巨大的反震力让那士兵手臂剧痛，几乎握不住刀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滚开！”我喉咙里滚出一声含混的、如同岩石摩擦般的咆哮。
手臂猛地一挥，那布满狰狞骨刺、异化得如同攻城巨锤般的前肢，带着撕裂空气的沉闷呼啸，狠狠扫中挡在闾丘晓马前的几个士兵！
“噗！噗！噗！”
沉闷的撞击声接连响起，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可怕脆响！
那几个士兵如同被狂奔的蛮牛撞中，惨叫着口喷鲜血，身体像破麻袋一样被狂暴的力量砸飞出去，重重摔在远处冰冷的城墙根下，生死不知。
他们的铁甲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片。
弥漫的黑雾和浓重的血腥味中，我清晰地看到了闾丘晓那张瞬间褪尽血色的脸。
他脸上的油光不见了，只剩下死灰般的惊恐，细长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清晰地倒映着我此刻狰狞如魔的身影。
他胯下的骏马也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惊恐地嘶鸣着，人立而起，差点将他掀翻在地！
“保护使君！”混乱中，一个尖锐的声音划破血腥的空气。
是那个校尉！他不知何时已退到了稍远的地方，脸色铁青，眼中闪烁着冷酷的光芒，厉声嘶吼：“结阵！围死它！弓箭手！放箭！给我射死这妖孽！格杀勿论！”
“放箭——！”
“射死它！”
“快！别让它靠近使君！”
尖锐的命令和士兵们带着恐惧的呼喝声此起彼伏。
“咻——！”
“咻咻咻——！”
一股无形的力量随着大阵结起瞬间将我笼罩，体内的妖力好像被瞬间冻结，再难调出分毫。
死！
我的心头狂跳着，却丝毫不后悔。
尖锐的破空声如同死神的唿哨，骤然撕裂了混乱的战场！
密集的箭矢，如同骤然袭来的、冰冷的钢铁暴雨，从四面八方攒射而至！
它们穿透了我周身翻滚的黑雾，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地钉入我的身体！
噗！噗！噗！噗！
那是箭簇撕裂皮肉、凿入骨骼的可怕闷响！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我的每一寸神经！
温热的液体，带着浓重的铁锈味，顺着被箭矢撕裂的伤口汹涌地流淌出来，浸透了破碎的衣衫，又滴滴答答地落在身下冰冷的雪地上。
一股难以抗拒的虚弱感，伴随着那彻骨的冰冷，如同潮水般猛地淹没了四肢百骸。
那支撑着我疯狂复仇的、源自血脉深处的狂暴妖力，如同被扎破了的气囊，开始急速地流逝、消退。
“呃……”
一声压抑的、如同破风箱抽气般的痛苦呻吟从我喉咙里挤了出来。
眼前那片燃烧的猩红世界开始剧烈地摇晃、模糊、褪色。视野边缘，黑暗如同墨汁般迅速晕染开来，吞噬着仅存的光明。
沉重的身躯再也无法支撑，双膝一软，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骨头撞击石板的闷响，伴随着体内翻江倒海般的剧痛。
更多的箭矢，带着冷酷的破风声，持续不断地落下。
它们无情地穿透我那正在失去力量防护的身体，带来一阵阵新的撕裂痛楚。
每一次新的贯穿，都像是一次沉重的锤击，将我的意识更深地砸向那无底的黑暗深渊。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边缘，在那片越来越浓稠的黑暗和越来越远的、兵士们冷酷的喊杀声中……
一个声音，无比清晰地，在我灵魂最深处响了起来。
那么轻，那么柔，带着熟悉的、令人心碎的疲惫和叹息，仿佛就在耳畔低语：
“傻孩子……”
“……别报仇……”
那声音，是先生。
是先生最后的声音。
温热的、带着浓重腥气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上我的喉咙，从嘴角溢出，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身下冰冷的雪地上。
那滚烫的血，与冰冷的雪接触，发出极其细微的“滋”的一声轻响。
视野彻底暗了下去，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沉重的黑。
好冷……
好累……
意识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瞬，似乎有某种冰冷、湿润的东西，轻轻落在了我无力伸出的舌尖上。
是雪。
冰冷的雪。
“……拖去喂狗。”
一个遥远而模糊、带着劫后余生般嫌恶与冷酷的声音，飘飘忽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是闾丘晓。
随后，我便陷入了永久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