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锭、玉器、锦缎、还有沾着泥污的鲜红荔枝,滚了一地。
几个饿绿了眼的溃兵踩着散落的荔枝,疯狂地扑向一个翻倒的描金漆盒,里面滚落出几双精巧绝伦、缀满珍珠的绣鞋。
“贵妃娘娘的鞋!金的!珍珠!”
“滚开!老子先看见的!”
哄抢声、叫骂声、荔枝被踩烂的噗嗤声,混着后院佛堂隐约传来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交织成马嵬坡黄昏最刺耳的哀音。
素白的绫带绕过虬结的梨树枝桠,在黄昏的风里微微晃动。
杨玉环仰着头,脖颈拉出优美的弧线,像一只濒死的天鹅。几片惨白的梨花飘落,沾在她鸦羽般的鬓边。
老太监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捧不住那方承托玉足的锦墩。
他浑浊的老泪混着鼻涕流下,声音破碎:“娘娘…老奴…老奴伺候您…上路…”
杨玉环的目光,空洞地越过老太监花白的头顶,投向西方,那片被烽烟遮蔽的、骊山的方向。
朱唇微启,气息如兰,却只吐出两个轻飘飘的字,散在呜咽的风里:
“三郎……”
白绫骤然绷紧!枝头的梨花,簌簌震落如雪。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洛阳,大燕皇宫,紫微殿。
安禄山庞大的身躯几乎塞满了新髹的龙椅,赤黄袍紧绷在鼓胀的肚腹上。殿内弥漫着新漆和熏香的浓烈气味。
他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从油亮的额角滚落,砸在冰冷的金砖上。
“陛下!吉时已到!”礼官尖着嗓子高喊,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安禄山费力地抬起粗壮的手臂,试图去抓内侍捧着的沉重冕旒。
镶满珠玉的冠冕在他指间滑了一下,几串白玉旒珠哗啦作响。
“娘的!”他低声咒骂,索性一把推开内侍的手,将那象征至高权力的冕旈胡乱按在自己早已散乱的发髻上,金簪歪斜。
他撑着扶手,艰难地试图站起,龙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侍立一旁的严庄和高尚急忙上前搀扶。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下群臣,多是昔日范阳旧部与洛阳降官,伏地山呼。声音参差不齐,带着试探与惶恐。
安禄山站稳,目光扫过匍匐的人群,落在大殿尽头洞开的朱漆大门外。
门外,是血洗过的洛阳城。
他咧开嘴,露出被酒肉侵蚀的黄牙,声音洪钟般炸响,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听着!从今日起!这花花江山——”他粗短的手指猛地指向殿外,指向长安的方向,指向整个大唐的版图,“姓安了!朕!就是天命!”
与此同时,西北苦寒之地,灵武。
一座土台临时充作受禅台,朔风卷着黄沙,抽打着褪色的龙旗。
李亨裹着一件明显宽大的赭黄袍,袖口还沾着赶路蹭上的污渍。他踩着脚下新夯的、裂着缝的黄土,李泌等寥寥数臣肃立阶下。
“陛下,”李泌甲胄染尘,声音沙哑,“请受天命,承继大宝,光复社稷!”
李亨深吸一口气,那粗砺的风沙灌入肺腑,带着铁锈与尘土的腥气。
他猛地抬头,望向东南方——那是潼关,是长安,是马嵬驿,是蜀道的方向。眼底赤红,声音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尖利,刺破朔风:
“朕!受命于天!讨逆戡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