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破的喧嚣尚未散尽,安禄山庞大的身躯已碾过朱雀大街,沉重的脚步踏在染血的石板路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他庞大的身躯裹在华贵的紫袍里,每一步都让脚下的土地微微震颤,粗重的喘息如同受伤的野兽。
他身后是如狼似虎的曳落河亲兵,铁甲摩擦的冰冷声响,伴随着马靴踏过未干血泊的粘腻“啪嗒”声,汇成一支死亡的进行曲。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焦糊和尘土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巍峨的府库大门洞开,里面空空荡荡,像被蛀空的巨兽残骸。只有几缕微弱的光线,穿过高窗,徒劳地照亮空气中飞舞的灰尘。
几个看守的小校面如死灰,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匍匐在安禄山沾满泥泞的靴前。
“东……东西呢?”
安禄山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像滚动的闷雷,那双因肥胖而深陷的细小眼睛,此刻正射出毒蛇般冰冷的光,缓缓扫过这片令人窒息的空旷。
他的声音在巨大的空寂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骨髓。
“禀……禀陛下,”一名小校抖得牙齿咯咯作响,头埋得更低,几乎要钻进地里。
“城破时……乱兵……百姓……都,都抢光了……奴才们实在挡不住啊!”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绝望的恐惧。
安禄山脸上堆积的横肉猛地抽搐了一下,短暂的死寂后,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从他喉咙深处滚了出来,如同生锈的铁片摩擦。
“抢?好啊!”
他猛地转身,宽大的袍袖带起一股腥风,充血的小眼睛环视着身后那些眼神炽热、早已按捺不住的骄兵悍将。
“传令三军!长安百姓,富庶甲天下!府库空了,他们家里可满着呢!”
他肥厚的手掌猛地向下一劈,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残酷决断。
“放开手脚,给朕抢!抢够三日!所得尽归尔等!朕只要这座城,变成一座空城!”
“陛下圣明!” “谢陛下大恩!” 狂喜的呼喊如潮水般爆发,那些将领和士兵的眼睛瞬间被贪婪点燃,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
命令像野火一样迅速蔓延,长安城短暂的死寂被彻底撕碎。马蹄声、砸门声、狂笑声、凄厉的哭喊与绝望的哀求,瞬间交织成一片人间地狱的狂响。
安禄山站在府库门口,庞大的身躯像一尊铁铸的凶神,冷漠地倾听着这由他亲手奏响的毁灭乐章。
远处,浓烟开始从不同坊市升起,如同黑色的招魂幡,笔直地插入铅灰色的天空。
三日炼狱,浓烟蔽日,血腥味几乎凝固在空气中。皇宫大殿内,丝竹管弦之声却硬生生地撕裂了这份死寂。
安禄山高踞于昔日唐皇的御座之上,沉重的身躯将那张宽大的龙椅塞得满满当当。
他面前的长案上,堆满了从长安各处搜刮来的奇珍异果,金樽里盛着血一般殷红的美酒。
几名仅着轻纱、面色惨白的舞姬在殿心僵硬地扭动着身体,动作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
史思明、田乾真等将领分坐两侧,案上也摆着酒肉,但气氛沉闷得令人窒息。
他们的目光偶尔碰撞,又迅速移开,里面藏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一名内侍弓着腰,脚步轻得像猫,凑到安禄山耳边,用极低的声音禀报了几句。
安禄山脸上那种酒肉带来的、令人作呕的餍足潮水般退去,瞬间被一种暴戾的阴鸷取代。
他猛地将手中的金杯掼在地上,醇香的美酒溅射开来,染污了华美的波斯地毯。
“带上来!”
他的咆哮如同惊雷,震得殿内的乐声戛然而止,舞姬们如受惊的鸟雀,瑟瑟发抖地跪伏在地。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殿门洞开。
一群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人被如狼似虎的士兵粗暴地推搡进来,绳索紧紧捆缚着他们的手臂。
他们是李唐皇族,昔日高贵的血脉,如今只剩下恐惧和绝望刻在脸上。
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面无人色的妇人,甚至还有懵懂不知事的孩童,被紧紧抱在母亲怀中,发出细弱的啼哭。
安禄山庞大的身躯缓缓离开了龙椅,像一座移动的肉山,一步步挪到这群人面前。
他那双深陷在肥肉中的小眼睛,射出毒蛇般冰冷的光,缓慢地、一个一个地扫视着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面孔,仿佛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
“安庆宗……”
他喉咙里滚出儿子名字的音节,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混合着痛苦和疯狂的回响。
“吾儿……我的宗儿……”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厉刺耳,如同夜枭啼哭,“他死了!死在长安!死在你们这群李唐狗的手里!”
他猛地转身,抓起内侍刚刚斟满的另一只巨大的金杯,浑浊的酒液因为他的剧烈动作而泼洒出来。
“今日!”安禄山将金杯高高举起,浑浊的酒液映着他扭曲狰狞的脸,“以此酒,祭吾儿在天之灵!”
他仰起粗短的脖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浓稠的酒液顺着他肥厚的下巴肆意流淌,浸湿了华贵的衣襟。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那群簌簌发抖的皇族,眼中再无半分人性,只剩下赤裸裸的、嗜血的疯狂。
“尔等贱命,”他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癫狂的笑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正好下去陪葬!给我——杀!”
“陛下饶命啊!” “我等无辜啊!” 凄厉的哭喊和哀求瞬间爆发,如同濒死的哀鸣,绝望地冲击着殿顶。
然而,回应他们的只有士兵们冷酷拔刀的“呛啷”声。刀光,映着殿内摇曳的烛火,冰冷地、毫不犹豫地落下。
惨叫声、利刃入肉的闷响、孩童的啼哭戛然而止……所有的声音瞬间被金属的冰冷切割声淹没,又被大殿空旷的回音扭曲放大,变成一片令人作呕的、地狱般的混响。
史思明紧抿着嘴唇,下颌的线条绷得像一块石头,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