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人收剑而立,剑尖斜指,斗笠下的面容依旧被黑纱遮掩,看不清表情。青衫之上,除了几处不可避免溅上的血点,竟无一丝多余的褶皱。山风吹过,卷起他青衫的衣角,猎猎作响,衬得他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
独眼头子彻底吓破了胆!他亲眼看着五个平日里凶悍的手下,在这神秘剑客面前如同土鸡瓦狗般被轻易收割了性命!对方那神鬼莫测的剑法,那冰冷无情的杀意,让他从脚底板升起一股刺骨的寒意,直冲天灵盖!
“大……大侠饶命!饶命啊!”独眼头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凶悍。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贵人!这……这女人……您带走!寨子里的金银财宝都归您!只求大侠饶小的一条狗命!”
他指着呆立在一旁、浑身浴血的宗琬,语无伦次地求饶。
宗琬看着眼前这如同神兵天降、瞬间扭转乾坤的神秘剑客,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让她浑身发软,只能勉强扶着旁边倾倒的车辕站立。
她死死地盯着那道青色的身影,那顶遮住面容的斗笠,一股强烈的、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她的心头。这身形……这挺拔的姿态……还有那柄古朴的长剑……为何如此似曾相识?会是他吗?那个疯子?不……不可能……他不过是个醉鬼诗人……怎会有如此惊世骇俗的剑术?
青衣斗笠客似乎对独眼头子的哀求充耳不闻。他缓缓抬起手中长剑,剑尖稳稳地指向跪地求饶的山贼头子。
剑身寒光流淌,映照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和刺目的鲜血,散发着令人心胆俱裂的死亡气息。
“大侠!饶……”独眼头子最后的哀嚎戛然而止!
因为一道青色的剑光,如同划破夜空的冷电,已无声无息地洞穿了他的咽喉!
独眼头子双眼暴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随即像一滩烂泥般软倒在地,气绝身亡。至死,他都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剑的。
山谷中瞬间死寂下来。只有山风吹过林梢的呜咽,溪水流淌的潺潺,以及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青衣斗笠客缓缓抽回长剑,手腕一抖,甩落剑尖最后一滴粘稠的鲜血。那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优雅。
他并未回头看一眼被他救下的宗琬,仿佛她只是路边的一颗石子。收剑入鞘,发出一声轻微的“铮”鸣。
做完这一切,他竟毫不犹豫地转身,迈开步子,就要朝着密林深处走去。背影孤寂而决绝,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杀戮,对他而言不过是拂去衣上的一点微尘。
“恩公!请留步!”宗琬再也忍不住,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声音因为刚才的恐惧和此刻的急切,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沙哑。
那青色的背影微微一顿,脚步却没有停下。
“恩公救命大恩!小女子宗琬,祖父宗楚客,感激不尽!恳请恩公留下名讳,他日定当重报!”
宗琬急切地向前追了两步,脚下却被一具尸体绊了一下,踉跄着几乎摔倒。她顾不上狼狈,目光死死追随着那道即将没入林间的背影。
那背影再次停顿了一下。这一次,他似乎微微侧了侧头,斗笠边缘垂下的黑纱轻轻晃动了一下。
宗琬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那黑纱,希望能窥见一丝真容,哪怕只是斗笠下的一个轮廓。
然而,只有一瞬。那道身影终究没有回头,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他抬起脚,踩在铺满落叶的林地上,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就在他迈步的刹那,一阵山风毫无预兆地卷起,打着旋儿掠过地面,猛地掀起了那顶宽大斗笠垂下的黑纱一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宗琬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止!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虽然隔着距离!虽然那角度极其刁钻!
但她无比清晰地看到了!
在那被风掀起的黑纱下,是一截线条冷硬的下巴,和紧抿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薄唇!
这张脸的下半部分……这紧抿的唇线……
竟与那个在梁园宴上失魂落魄、在深夜拍窗狂呼、在醉仙楼墙壁上挥毫泼墨留下血泪诗篇的疯子诗人——李白,至少有七分相似!
轰——!
巨大的震惊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中了宗琬!让她瞬间僵立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
是他?!怎么会是他?!那个终日与酒坛为伍、放浪形骸的“诗仙”李白?!他竟然有如此深藏不露、惊世骇俗的剑术?!
竟然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如同天神下凡般救她于水火?!更让她心绪翻江倒海的是,他明明认出了她否则怎会如此精准地出现在这里?却在救了她之后,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无数个念头如同沸腾的开水,在宗琬脑中疯狂翻滚、炸裂:
他为何蒙面?是怕她认出?还是不屑让她认出?
他为何出手相救?是因为她这张酷似他亡妻的脸?还是……别的什么?
他为何不相认?是还在怨恨她那夜冰冷的斥责?还是……他终究也认同了,她宗琬,只是宗琬,并非许紫嫣的转世?
就在这时,一阵更猛烈的山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迷了人眼。
等到风沙稍息,宗琬再定睛看去——
密林边缘,已是空无一人。
只有地上横七竖八的山贼尸体,汩汩流淌的鲜血,昏迷不醒的小荷,倾覆的马车,以及空气中浓烈刺鼻的血腥味,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杀戮与拯救。
那道青色的身影,那顶遮面的斗笠,如同鬼魅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截在风中惊鸿一瞥、酷似李白的下巴和薄唇,深深地、不可磨灭地烙印在宗琬的脑海之中。
“李……白……?”一个颤抖的、带着无尽惊疑和复杂情绪的名字,终于从宗琬失血的唇间,轻轻地、艰难地逸了出来。
山谷空寂,无人回应。只有风吹过林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如同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