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脚下,王法昭彰,自然时弊不出。
可要说年景如何,从老百姓扎紧钱袋子的程度来看,最为直观。
京城外城,封丘巷,有福茶肆。
天色已经大亮,客人却是寥寥。
自从正月初五送穷、商铺开市,距今也有三天了,各家的生意依旧不咸不淡。
罩棚底下,有两个人对坐一张四仙桌。
桌上暂时没有吃食,只有一只羽乌黑毛油亮的八哥瑟缩着脑袋,在两人之中不断扭头,视线游移不定。
直到掌灶的婆娘白氏端上了馄饨、面条,又沏了一壶好茶,却默默陪待一旁,没有离去。
妇人的面色却是难掩古怪,几次偷瞄两位客人,眼神既敬且畏。
全因面前坐着的两个人。
一个是汪先生,另一个也是汪先生。
其中衣衫相对得体一些的汪先生刚要掏钱,与其对坐的另一位不修边幅,衣衫补丁叠补丁的汪先生却是对着白氏不耐道:“咋的?东西都上齐了,还不走?等着收钱呐?”
白氏连说不敢,转身退去。
前者见状,颇有些语重心长道:“小本生意,都不容易,经不住你隔三差五的祸祸,少些白吃白喝罢。”
衣衫不整的后者微微一笑,揶揄道:“哟,什么叫都不容易?该不会你自觉同为生意人,狠狠共情了?”
刘景抟摇头,这瓮天之中,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身为天老爷,被凡氓怒骂的次数可不少。
譬如什么苍天不公、老天无眼、旻天疾威、不吊昊天云云。
哪有这么多的天笃降丧、斩伐四国?
多数时候,还是一些个倒霉蛋在怨天尤人。
但话又说回来了,这和自己绝不对付的邓云仙,连吃东西都不付钱,见微知着,他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刘景抟也难得玩笑道:“甭提,生意做到我这般地步,也算是倒灶了,晦气。”
后者耸了耸肩,落井下石道:“那感情好,倒灶可得趁早。”
刘景抟撇了撇嘴,“前有车,后有辙,你以为我不做这生意,就没人接手了?死了张屠夫,不吃混毛猪。”
邓云仙这才认同地点头,又不忘讥讽道:“那你还是继续辛苦经营吧,毕竟要找个比你还糊涂的接盘可不简单。”
而后仿若照镜子般的二者相视一笑,各自伏桌开动。
衣衫算不得脏污,但怎么看怎么邋遢的邓云仙一边大口吃着烂肉面,一边含糊道:“是我多虑了,还以为你是在调虎离山。”
刘景抟却是吃相文雅,与其形成鲜明对比。
“哪用得着这般麻烦?我真想一劳永逸,直接降下一场天灾,岂不更加便捷?”
邓云仙闻言,摇头,一针见血,“你这家伙,看来外头真是风紧了,才把真心话当成玩笑说。”
显然是享用了邓云仙那句谪仙人体魄的天老爷依旧摇头,辩解道:“只是略微有些麻烦,可要说迫在眉睫的话,我现在也没有闲心与你同桌而食了。”
后者嗤笑一声,鄙夷道:“还在死鸭子嘴硬。”
刘景抟言归正传,只道:“咱们纠缠几百年了,各有胜负,你不会以为这一次,这个人,就是破局的关键的吧?”
邓云仙难得郑重其事,解释道:“我只是平等珍视每一次扳倒你的机会。”
前者没说话,只是默默竖起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