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圣山,是天下第一圣地。
山门前的剑碑上刻满先贤之名,止戈台上的青石被历代弟子磨得发亮。
春来桃花满山,冬到雪覆金顶,晨钟暮鼓,剑啸如龙。
那时的圣山,有欧阳佑叼着草茎嬉笑打闹,有宋令关抱着酒坛豪饮高歌。
有木叶阁主摸着胡子讲古,有莫道晚坐在屋檐下安静看书…
而白笙箫,永远是那个站在最后方的白衣剑修。
但有时,他会站在最前。
他是圣山的剑,是圣山的魂,是弟子们仰望的师伯,是妖魔闻风丧胆的“白面修罗”。
可如今——
木叶死了,尸骨无存。
宋令关死了,只剩一副身躯,却化作一场雨落在了乐阳。
欧阳佑永远在太初古境闭上了眼睛,一座孤坟,不知有谁会去祭拜。
莫道晚不知所踪,或许早已埋骨他乡。
而白笙箫……
他站在这里,却比死了更可怕。
圣山的脊梁,断了。
圣山的定海神针,碎了。
那个曾经光风霁月的修行圣地,如今只剩下一片废墟,和苟延残喘的幸存者。
何其讽刺。
何其悲哀。
……
雨越下越大。
白笙箫依旧在走。
他的白衣早已湿透,贴在身上,勾勒出消瘦的轮廓。
那些纵横交错的旧伤疤透过布料若隐若现,像是一张破碎的网,将他牢牢束缚。
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滑过高挺的鼻梁,落在毫无血色的唇上。
咸的。
不知是雨,还是泪。
白笙箫眨了眨眼,长睫上的水珠簌簌落下。
他忽然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掌心布满老茧,指节修长有力。
这是一双剑客的手,曾经握剑时稳如磐石。
可现在,它在微微发抖。
为什么发抖?
是冷吗?
还是…累了?
白笙箫不知道。
他只觉得心里空得厉害,像是有人挖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忘了放回去。
远处传来一声雷鸣,轰隆隆滚过天际。
闪电划破长空,刹那间照亮他的脸——
惨白如纸,眸如死灰。
没有生气,没有温度,像一具被抽走灵魂的傀儡。
缓缓抬头,望向闪电消失的方向。
那里有什么?
他不知道。
也不在乎。
雨幕中,隐约可见一座废弃的凉亭。
亭子很旧,瓦片残缺,柱子上的红漆剥落大半,但总算能挡一挡风雨。
白笙箫走过去,坐在潮湿的木栏上。
流云剑横放在膝头,剑身上的血渍被雨水冲刷,露出一点原本的银白。
他盯着那点银白看了很久,久到雨停,久到月上中天。
月光冷冷清清,照在他雪白的头发上,泛着淡淡的蓝。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沼泽的腐臭气息。
白笙箫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圣山也有这样的凉亭。
木叶总爱躺在亭顶晒太阳,宋令关在下面嚷嚷着要他下来喝酒。
有个长老摇头叹气,莫道晚则坐在近晚峰看书,时不时笑一下…
而他自己,通常抱着剑靠在柱子上,看着这群闹腾的家伙,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那些日子,多好啊。
怎么就…回不去了呢?
一滴水珠落在剑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白笙箫怔了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干的。
原来,他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月光如水,凉亭孤影。
这世间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活着,却已经死了…
不知不觉间,月亮消失,雨又落了下来。
雨水顺着凉亭残破的檐角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声响。
白笙箫坐在潮湿的木栏上,白发垂落,遮住了半张苍白的脸。
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膝头的流云剑,剑身上的血渍已被雨水冲刷殆尽,露出原本的银白光泽。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神似乎清明了几分。
猩红的瞳色褪去,露出久违的漆黑,像是浓雾中突然透出的一缕天光。
微微皱眉,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疼。
不是伤口撕裂的疼,而是从灵魂深处翻涌上来的、密密麻麻的刺痛。
那些被杀戮掩埋的记忆,那些刻意遗忘的面孔,此刻如潮水般涌来——
木叶临死前守护的圣山…
宋令关临死山回不去的圣山…
欧阳佑被洞穿身体时回望的圣山…
还有…
帝江。
那个红衣如火的女子,在深坑中消散的身影。
白笙箫猛地闭眼,胸口剧烈起伏。
不,不能想。
一想就会疯。
死死攥着剑柄,指节泛白,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纵横剑意在他周身躁动,血色丝线如毒蛇般游走,将凉亭的木柱割出无数细痕。
雨声渐急,仿佛上天也在为他的痛苦哀鸣。
而就在白笙箫濒临崩溃的边缘——
“帝江死了。”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