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一个例行的休沐日。李素结束了之前几天的连轴转,难得闭门谢客,连刘巴邓芝都不用来。他也不处理公务,打算好好歇一歇。
顺便想想跟京兆世家礼尚往来套近乎的事儿。
汉制五日一休沐,原先在益州,刘备根本不管他的作息习惯,有事儿办事儿,没事儿随便休假。
也就是如今来了长安,那么多朝廷旧臣看着,实在没办法,才束手束脚演一演。
尤其是中枢朝臣,逢一逢六要上朝,逢五逢十放假。既然名字里都有个“沐”字,李素这种洗澡爱好者当然更要沐了。
上午刚用过早膳没多久,看个半个时辰书消消食,李素就让婢女们先烧了一大锅水,灌到水箱里凉着,时刻注意温度,觉得差不多温热了,再来喊他。
毕竟农历五月底已经很热,今年又大旱,比往常更热,其他达官贵人就算沐浴,都直接洗冷水,也就李素这种讲究人,要先煮熟再放温。谁让他不信任这个时代的卫生条件呢,从渭河支流泬水里打来的河水,鬼知道有没有寄生虫。
不过,李素的作息习惯,终究是和往日有些不同,这让最近几天刚刚适应主人新作息方式的婢女们都有些奇怪——五天前,主人可还是习惯看书玩乐到傍晚,精力不济了再来沐浴,作为提神解乏的手段,洗完了好再精神俩时辰。今天怎么还没到中午就沐浴了?这么早就精力不济了么?
“洗淋浴就是没婢女搓背不好,还是泡着好,她们也不尴尬。”李素一边淋,一边内心稍稍还有些怨念,随后就用粗麻布巾自己在背上来回搓拉了几下,洗完收工,自己穿上中衣,才回凉榻上斜着。
这凉榻还非常与众不同,是那种藤制的摇椅,底部用粗藤烤制弯曲,形成弧度和弹力,可以在上面晃悠。后世之人对这种摇椅太熟悉了,汉朝人却是从未见过,将来说不得又被传为泡澡侯发明的一件享乐器具。
锦瑟绣瑟听到动静,拎着素纱轻袍进来,给李素披好,又拿过陇西产的葡萄,锦瑟亲手剥给李素吃——葡萄是从天水沿着渭河用小船运到陈仓的,然后在陈仓装上给长安运粮的粮船,顺路抵京,所以也没什么额外靡费的运输成本,就是量少,只有顶层的达官贵人吃得起。
今年关中大旱,陇西和整个河西走廊的降水也同样略有下降,这对百姓是灾难,不过种出来的葡萄瓜果倒是因为糖分更浓缩而口味极佳。
至于另一种消暑佳品西瓜,其实现在西域已经有了,只是西瓜沉重、水分多,又不像葡萄能酿酒,从楼兰、龟兹往长安运太贵了,骆驼商队的商人们都不会这么干,所以汉朝并未传入。
历史上一直到唐朝,西瓜才被更有商业头脑的西域阿拉伯商人,以携带种子的方法从新疆传入内地,然后汉人自己在河西走廊种植。
李素吃着甜腻的葡萄,怀念着更消暑的西瓜,心中暗忖:今年咬咬牙把荒年扛过去,明年要是平了西凉,可以再重点跟一下这些利国利民的物种大交换。
虽然没到大航海时代,但物种交换的潜力始终是很丰富的。大汉朝还有很多西南夷和西域诸胡的特产没有引入呢。
吃了一会儿葡萄,锦瑟又给他剥了一颗,送到嘴边,李素却轻轻抓住锦瑟的小手,往回一带,往妹子自己嘴里塞。
锦瑟微微一惊,下意识樱桃小口一张,把甜丝丝的葡萄吃了。她居然有些惶恐:“听说这些葡萄,位列九卿、郡守才有分些,妾身份低微,怕是折福。”
李素摸着妹子的黑长发:“想什么呢,你们原先也是尚书、长史之女,还是被董贼所害,如今西凉贼一扫而空,你们也该振作起来。哪怕族中没了男丁,光凭你们,也能展现家族的门风修养。”
锦瑟稍稍敏感,意识到了些什么,脸色微红地旁敲侧击:“我们只要在后宅伺候好先生,便是尽到本分了,先生何出此言……可是要我们抛头露面了么?”
她当然知道,“抛头露面”几个字意味着什么,这是当初在南郑辞别之时,就暗示过的,因为蔡琰不在,李素如今身居高位,也需要夫人外交笼络人心。
所以少不了要她到时候给其他九卿、郡守或者各曹从事家的夫人请请客,收收那些夫人们送来结交示好的礼物。
老公做官,老婆收礼,虽然是陋习,后世文明社会早已严查,但腐朽的封建时代是免不了的。
锦瑟仅仅从李素几句话里,就大致揣摩出主人目前在忙的事儿,大约怎么个阶段了。
李素怜惜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更年少懵懂的绣瑟,从凉摇椅旁边的矮几上,拿过两个香木的盒子,塞到妹子手中。
锦瑟打开,眼中露出一丝惊喜,原来是一只黄金掐丝蝴蝶的压发。蝴蝶的翅膀就跟真蝴蝶一样纤细轻薄,但实际上是用金丝掐成模拟蝴蝶翅膀的纹路。每一根金丝之间,还用极薄的云母片或者其他打磨成轻盈薄片的宝石,镶嵌在金丝纹路框架内,把翅膀填满——
注意,翅膀上镶的宝石,并不存在一整片的硬基底,而是被金丝纹路分成一个个区域的,能够单独扭曲活动,所以非常的灵动。轻轻对着压发吹一口气,都能看到蝴蝶翅膀的不同部分以不同的曲率扑扇,微微颤动。
这种东西,也就在屋里或者坐车才敢戴,要是在外面走路,风一吹都怕翅膀扇狠了。而做工怕是比材料本身贵出十倍不止。
“这……这太贵重了,该,该给夫人才对。我当初到长乐宫做客,到南郑的王府别院做客,看妙姐都没几件这么好的压发。”锦瑟毕竟是尚书之女,非常识货,也怕折了福。
李素坦然解释:“这是大长秋苗祀非要送给我的,大王劝我收下。毕竟这次宫女被李傕凌辱太多了,还有后妃被弑。这苗祀也是我五年前从袁术屠刀之下救出的,他念我的好,把这些本来就该做账算是被李傕抢走的,留下一些,也不算亏心。
还有一些落难的宫女,也不想再跟着陛下奔波了,陛下舍弃后宫宗庙而逃,后妃也死得差不多了,也用不到那么多宫女伺候,如今也下明诏厉行节俭,遣散那些被李傕所羞辱的宫女,恩准她们自行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