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善终的守夜人。
天灾人祸大病都是很常见的,或者说可以规避的,除了找一个好大夫以外,再就是找个道观山庙好好呆着,多给借过钱的先人们送点钱,也就算了。
对一般的守夜人来说,遮掩就算惶惶不可终日,但是好歹能过完这辈子,到了下面发生什么,也没人知道。
不过这种问题还算好一点的,顶多是少活两年最后暴毙罢了。
更严重,或者说更常见的问题,是到了一定的时期,也不一定是晚年,开始看到一些“东西”。
这种守夜人基本上都是天生命格带煞的,他们不像那些命格轻的,早年间就直接死在了地下,是能熬到后面的。
但是与之相对的,是常年积累下来的尸气和怨气,会慢慢侵蚀他们的大脑。
或者是生理性的病变,或者是真得被地下的什么盯上了,总之没人能说得清楚。
盛先生是这里面的极端。
他不光天生带煞,而且天生带衰,这两个对冲之下,造成了他极硬的命格,还有入墓必诈的体质。
不过这种情况也是有好处的,要不然就他随便认邦妮当干闺女这件事,就能让他早死好多年。
所以盛先生这么多年以来,基本上下墓除了砍僵尸的顾虑以外,就几乎没有别的担忧了。
他简直是倒斗界的一霸,各家僵尸闻风丧胆的那种。
早年间盛先生是为了盛爻,所以也敢闯敢拼,盛爻也见惯了盛先生力能扛鼎的样子,所以从来没想过这种情况的发生。
而对于盛先生本人呢,其实根本就没想过自己有善终。
然而直接看见三娘,也同样没出现在过盛先生的计划里。
更严重的问题在于,盛先生知道三娘已经死了,他看到的都是假象,却根本没办法解决。
在通常情况下,出现问题的这些守夜人,根本都不会知道自己有了问题。
他们看到的一切,都会被当成是自己所见的真实。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他们所见的世界,却是鬼怪横行。
大部分的守夜人都是独行侠,所以一直到他们终结自己的生命,都活在无边无际的惊恐之中。
随处可以出现的僵尸、鬼怪、蛊虫,对这些守夜人来说,他们一辈子都在打开阴宅,终于到了生命的某个阶段,开始混淆了生死,把自己的阳宅也当成了阴宅。
很多人在退出守夜人之前的最后一个任务,会选择找一整具棺材搬出来,下半辈子直接住在里面。
无他,让自己装成是个死人,骗骗下面的家伙们罢了。
不光是这样,这些守夜人的前辈们,还有开寿材铺的,扎纸人的,看风水选阴宅的。
只不过生意差得不行就是了。
毕竟当奶大白天走进一间寿材铺子,结果老板始终对着一个纸扎的小人谈笑风生,然而你能看到的就只有一张惨白的脸,还有两个大红腮帮子,阴惨惨渗着光。
等走进了,还会发现,其实这纸人的两个眼睛,是真的眼珠子。
生死的界限在守夜人的生活当中是很小的,同样有很多的守夜人,会在某个斗里,看见自己一辈子的真爱,然后就留在里面。
不管对外人看来,他们的世界有多么荒诞,多么怪异,多么不可理喻,在他们自己的世界当中,还是觉得日子过得不错的。
即使一个最疯狂的人,也有他自己的逻辑,而在这样的逻辑当中,只要你不告诉他,这一点也不正常,他们就不会感受到痛苦。
“苟活”这个概念,对当事人来说其实只是“活着”,对其他人来说,才是“苟且”。
盛先生属于不幸的那种,他知道自己的不正常,知道自己不应该看见这些东西。
但是当三娘出现在他的面前,盛先生还是下意识地觉得三娘没死,这是过来跟他说什么事情呢。
在这个时刻,他是老友重逢的喜悦,但是到了下一秒,三娘不见了,盛先生就会陷入一阵恐慌之中。
他爬过的斗太多了,见过的不祥也太多了。
——这也是盛先生坚决不祥再让邦妮下斗的原因之一。
另外的,就是他自己做过的梦了。
年少的时候想着仗剑天涯归来少年,等到皱纹慢慢爬上眉梢才发现,其实自己最想要的,是所谓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恬淡。
如果有天,老友拄杖叩门,能拿出老酒相待,看满园的桑麻,估计是不可能了。
三年是和盛先生从一个年代走过来的,最后一个人类了。
其实盛先生又是偶见肚饿,就这样跟三娘聊聊也挺好的。
很少有人跟他聊聊他那个年代的事情了,有很多名字再提起来的时候,甚至都会觉得有些生涩了。
这大概也是生活里某种莫大的悲哀吧,突然想起某个人,某些事,却没有一个能聊起这些人的契机。
安倱把盛先生的情况跟盛爻说了,迎来的就是一阵更长的沉默。
盛爻默默地蹲在了地上,试图让自己吸入更多的空气。
但是没有用,眼泪一行一行留下来,她越是呼吸,越是崩溃。
安倱默默蹲在她的旁边,不说话,只是陪着盛爻。
他的目光维持在一个安全,又不让盛爻觉得过分的范围当中,就这么等着。
盛爻毕竟也是扛着AK突突粽子的主,梨花带雨地一哭一天实在是不符合她的人设。
所以她哭了一会,就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
“大夫……还有救吗?”
安倱内心:“我们已经尽力了……”
但是这样的场景之下,实在是不适合皮一下,安倱还是收拾好了表情,认真地看着邦妮,点了点头。
“其实是有几种方案的,但是……”
“有方案就行,哪个都行!”
盛爻抓着安倱的胳膊,几乎要晕过去了。
安倱本来想拍拍盛爻的肩膀说算了,首钢神抽,却又伸了回来。
他的意思已经让盛爻知道了,有些事情再要做,就会显得十分不合适。
比如现在,安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坦荡地安慰盛爻,而不显得自己别有居心。
“唉……还不如踩一箱啤酒撸串子呢。”
安倱挠挠头,有些崩溃地想着。
他跟盛爻这边单个了半天,却没发现,周围已经越来越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