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五年,丙辰,公元1556年,南海。
海面波涛汹涌,船虽高大华丽,足有三层,放眼大明可说举世无双,在海面上却仍然有颠簸,水晶杯的琼浆玉露起伏不定。
翠翘一边轻柔熟练地给他敷药,一边轻轻叹气,“六郎,我们下船吧。”徐明山不置可否,没有理她。
过了一会儿,她依依道,“你不心疼你我也就算了,连孩儿都不顾了吗。”
他猛然扭头,“你怀孕了?”
抚着肚子,微笑从嘴角荡漾开来,美人一笑,倾国倾城。
胡宗宪看起来也算是个厚道人,出手大方,胭脂水粉、钗环丝绸。他是浙直总督,沿海倭寇让他头痛,影响他升官发财。他承诺,只要徐海招安,就赐他一个武官,让他利用自己多年海战的经验,帮忙荡寇,将功抵过,做得好的话,自己说不定还能封一个诰命夫人。从土匪变成官员,届时夫贵妻荣。
翠翘才不稀罕什么高官厚禄,刀枪无眼,人心难测。她常常痴痴地看着那耕织图,她一生漂泊不定,若有一天,寻一处地界,置四、五亩良田,和明山一起,男耕女织,不问世事,就是她的愿望。
……
她有天姿国色,老鸨第一眼见到她,就欣喜不已。锦衣玉食善待她,教她琴棋书画。
十三岁,登台献艺,拍出天价,艳名远播。
初夜是一个富商,情意绵绵,说定要把她带走,可是来了几天,就被家中正妻拿着棒子打出了青楼,再也没来过。
一个画师,见她后惊为天人,为她作美人图,说要带走仙子一般的她,可是见她一面需千金,为她掏空了家产,日渐贫困潦倒,老鸨禁止他再见她。
一个文人,为她写了诗词,说金榜题名就为她赎身,失了联络。
秦淮富商出外游玩,争相重金请她相陪,是为了面子。
很多人慕名而来,海誓山盟,话说的漂亮极了,为博她一笑赠她珠宝,可一夜风流后,都再也不见了踪影。
她曾被人赎身带回家中为妾,婆婆嫌她不贤惠,她就装扮朴素,日日在房里刺绣缝补,谨言慎行,苟且偷生。主母百般折磨羞辱,刚开始那男人还相信她,维护她。主母为除掉她,指使奴婢将她的贴身肚兜偷走,丢给来饮宴的客人,说从良后还是不改旧习,勾引外男,男人终起了疑心,她百口莫辩,再次被卖入了烟花之地。
自己一生坎坷,两度沦落烟花,这世间哪个女子愿意倚门卖笑,以色侍人?名妓更是臭名远扬!
她正来月事,却被老鸨逼着见客。
身穿美丽的丝绸,是为了保持肌肤的细腻。
教她琴棋书画,不过是为了提高身价。
曲意奉承,逢迎谄媚,在男人间如花蝴蝶一般往来,用血泪肉体得来的银钱大部分被鸨母龟奴抢走、偷走。
这样的日子,是否有个尽头?
……
她是被徐明山抢来的。
第一眼见到徐明山,就被眼前这个肌肉虬结,胡子拉碴的中年悍匪给吓哭了。男人收回手,尴尬道:“我只是,想摸一下你的头发。”
翠翘和婢女坐在这群倭寇中间,吓得直哭。麻叶笑道:“哥,把你胡子刮刮,看把嫂子吓得。”
徐明山尴尬,真的去沐浴、剃须,换了件新衣服来见她。
还赠她一枚粗粗的金镯子-----是抢来的。她害怕地缩手,他就强硬地捉住手给她套上:“以后你就是我媳妇儿了。”
徐明山是很喜欢她的,她长得真漂亮,人又安静。他在海上漂泊多年,也想成家了。可是洞房之夜,她凤冠霞帔,穿金戴银,泣不成声,明山气的狠狠摔了门走了。
刚上船的时候,海面摇晃,她晕船日日呕吐不止,形销骨立。每天,明山都把最新鲜的菜给她吃,给她找大夫,给她喂药,帮她擦脸。小弟们见他如此殷勤,都笑话他“妻管严。”
翠翘见他殷切讨好,有些纳闷,以前是在青楼,才不会有人管她什么想法。眼前这个海盗,却对她温柔体贴。并不强迫她,每日睡在屋子另一角榻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