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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心中言(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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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巅上除了皇帝与范闲、洪老太监,还有隐在黑暗中的虎卫,其他所有人都遵旨滚回了庙宇与住所之中,将这片场空了出来,给陛下与提司大人这对……可怜的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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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此行祭天,本就是一场赌博,祭是天,赌的……也是天。”

皇帝眉宇间闪现着一丝沉重,说道:“朕不想再等,所以朕要赌命,朕在赌天命所归……或成或败,均在计算之中。若成,我大庆朝从此再无内忧,三年之内,剑指天下,再也无人敢拖缓朕之脚步。”

然而他却没有说败会如何,冷漠开口说道:“朕或许算错了一点。今夜诱流云世叔上山,本以为那两人不会插手……毕竟这是我大庆自折柱石举动,若换做以往,他们应该袖手旁观才是。”

范闲在一旁沉默着,他敢肯定山下的叛军之中一定有东夷城那些九品高手参与,但四顾剑究竟会不会来,谁也猜不到。

“就算那白痴来了又如何?然而……”皇帝缓缓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朕必须考量后面事情,所以你下山吧。”

范闲一怔抬头,不知如何应答,他想了许久如何说服皇帝让自己下山,却料不到是皇帝自己提出这个想法——只是此时山下道路全部被封住,五千长弓长外加东夷城那些恐怖的九品剑客,自己怎么下山?

皇帝嘲讽一笑,说道:“是不是以为朕会把你拖在身边,逼老五出手?”

范闲无奈一笑。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要将这山顶上的月色尽数吸入胸中,片刻后冷着声音说道:“不论朕能否成功,但京都那边一定会说朕死了……所以朕要你下山,朕要你回去。”

他静静看着范闲的眼睛,说道:“朕四个儿子,出了两个猪狗不如东西,你代朕回京教训,不要……让朕失望。”

范闲心中的情绪十分复杂,然后听见皇帝比海风更要温柔一句话:“留在这里陪朕赌命没必要,回京吧,如果事情的结局不是朕所想象的那样,随便你去做,谁要坐那把椅子,你自己拿主意。”

范闲心头大震,无法言语。

……

范闲震惊的原因有三,其一是皇帝遣自己下山里蕴着那丝怜子之情,实在是大出他的意料,其二是皇帝的言语间似乎已经没有了往常的那种自信,其三是皇帝最后的那句话……

谁坐那把椅子,让他拿主意?这是遗言还是什么?问题在于,就算自己命大,能够赶在长公主宣扬即定事实之前千里赶回京都,可是自己又有什么实力可以将自己的主意变成现实?

这不是江南明家,不是崔家,不是京都里的朝官,钦天监里的可怜人,而是皇宫,而是天下的归属!

范闲的唇角露出一丝苦笑,就算自己是庆国一权臣,可是手中一兵一弈都没有,拿什么替陛下稳住京都?又凭什么可以决定那张椅子的归属。

“朕,不会输。”皇帝的唇角绽出一丝笑意,笑意是满是冷厉的杀意,“即便输,若有叶流云与四顾剑替朕陪葬,又怕什么?你也莫要担心,陈院长在京都,太后在宫中,那些人翻不出多大的风浪来,你拿着朕的意,拿着朕的行玺去,若有人阻你……尽数杀了!”

范闲额上沁出冷汗,心想若叶秦二家也反了,就算自己是大宗师,顶多也只能打打游击战,又怎么能尽数杀了?

他已经看出了皇帝内心的那丝不确定,心绪不禁有些黯淡,皇帝如果真的死在大东山之上,这天下会变成什么模样?不论是太子还是老二继位,这庆国只怕都再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难道真要抱着那个聚宝盆,走上第二条道路?

不过局面并没有到最危险的那一刻。山顶上还有洪老太监和五竹叔。外加百余虎卫,不论碰上怎样的强敌,都能支持许久。

强登大东山,只有一条路。山脚下地五千长弓手地任务很明显是断绝大东山与天下的联系。至少要断绝三天以上,为京都的事变空出时间来,而真正要弑君,这些叛军却起不了任何作用。

因为皇帝不会傻乎乎地下山。

然后……叶流云会登山。

这确实是一场赌博,如果天下三国大势依然像以往那样——庆国的君主设局狙杀叶流云,一定是北齐、东夷都很愿意乐观其成地事情,苦荷和四顾剑都不会抛却身份。前来插手。

可是……范闲额上地冷汗已经干了,身上只觉一片寒冷,在梧州时,岳父林若甫便提醒过他。为了一个足够诱惑乃至有些绚丽的目标。大宗师们也许会很自然地走到一起。

范闲的嘴里愈发的苦涩。如果事态真的这么发展下去,这大东山上哪里还能有活人?可是难道皇帝最开始的时候没有预计到这种局面?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皇帝的面宠,发现皇帝地脸色有些阴沉。夜色中的瞳子闪着火苗……

他不敢再继续思考这些问题,在脑中极快地分析了一下眼前的局势,大东山之局胜负未知,但如果陷入僵局,京都那边则有问题。自己必须将陛下还活着的消息带到京都,带到太后地身边。

就算陛下死了。自己回到京都,也必须让太后相信陛下还活着。不然以太后这种政治人物地判断。一旦得知陛下死亡,她肯定会选择让秦家拱卫太子登基,稳定庆国朝政。

皇帝是她地儿子,如果有人想要伤害皇帝,太后一定不会允许。但如果皇帝的死亡成为即定事实,身为皇族的最长一辈,太后必须要考虑整个皇族地存续和天下的存亡。

所以不论是从自身的安危出发,还是从京都的局势出发,范闲知道皇帝的安排很正确。自己必须带着陛下地亲笔书信与行玺回到京都,稳定局势,以应对后宗师的时代。

是地,后宗师的时代,大东山一役,不论谁胜谁负,肯定会有那么一两位大宗师就此退出历史地舞台。

……

……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说道:“请陛下放心,京都不会出事。”

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此去道路艰险,你要小心。”

范闲微怔,本来在他内心深处对于皇帝先前说言“朕四个儿子”一语颇多冷讽与自嘲,不料却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心尖柔软了些许。

******

系好腰带,确认身上的装备齐全,范闲从一名侍臣的身份迅速转变成为一名九品的黑夜行者,浑身上下收敛了气息,宛若要与大东山巅的景致融为一体。

唯有那些令人恼怒的银色月光,不那么和谐地照耀着他的身体。

他的怀中揣着皇帝地行玺和给太后的亲笔书信,并不怎么沉重,但他觉得很沉重——他清楚,大东山被围的消息肯定不久后就会回到京都,同时回到京都的消息便是陛下遇刺——长公主打的是个完美的时间差,她在京都里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准备,只要确认皇帝的死亡,太后必须要从帘子后面悲痛地走出来,在三位皇子之中选择一位继位。

此时祭天未成,天旨未降,虽然天下皆知太子即将被废,可太子依旧还是太子,不论从朝政稳定还是什么角度上来看,太后都会选择太子继位。

这不是阴谋,只是借势,借水到渠成之势。就算皇帝在京都留有无数后手,陈萍萍与禁军忠诚无二,可是当皇帝死亡的消息传遍天下后,谁又敢正面违抗太后的旨意,除非……他们想第二次造反。

范闲舒展了一下肢体,似乎想将身上的负担变得轻松些,他知道自己等于是将庆国的那把龙椅背到了身上。

“他们毕竟是你的亲兄弟。”皇帝站在一身黑衣的范闲身边,冷漠说道:“能不杀,便不杀,尤其是承泽。而……若不得不杀。便统统杀了。”

范闲心头微凛。点了点头。

皇帝唇角微翘,望着遥远海面上那只小船,讥讽说道:“流云世叔为什么这么慢?难道身为大宗师,面对着朕依然有控制不住的胆怯。大宗师还需要帮手?”

范闲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抬头看了一眼天上那轮明月,眉头皱了起来。

……

……

“白日时,朕曾经和你说过,为何会选择大东山祭天。”皇帝忽然说道:“首要当然是为了请老五出山。”

范闲看着皇帝。

皇帝望着他平静说道:“第二个原因是……大东山乃海畔孤峰,乃是最佳地死地,云睿让燕小乙围山。再请流云世叔施施然上山刺朕,朕却根本无处可去。”

大东山孤悬海边,往陆地山脚下去只有一条绝路,而背山临海一面更是如玉石一般绝对光滑地石壁。便是大宗师也无法在上面施展轻身功夫登临。皇帝若在此地遇刺。真正是插翅难飞。

“朕选择大东山这个死地。便是要给云睿一种错觉。”皇帝似乎已经从四顾剑可能来了地消息中摆脱出来,回复到那种自信地神色,静静地看着范闲地双眼。似乎要看穿他的真心。

“她以为可以封锁大东山的所有消息,让她在京都搞三搞四。却忘了……朕选这死地,自然是因为朕身边有能从死地之中……飞出去地活人。”

范闲苦笑了一下。心想自己地绝门本事也没有逃脱陛下的眼睛。看来自己地事情。陛下不知道地没有几项——在这个天下。大概也只有自己那奇特地运功法门,可以帮助自己从那光滑如镜地大东山上滑下去。皇帝将自己逮来大东山。原来竟是在此处做了埋伏。

陛下想的果然够深远。范闲地心头忽然动了一下。再不复先前那般担心,陛下既然连自己都能利用上,又怎么会对眼下这种最危险地局面没做出应对地计划?

皇帝微笑说道:“朕曾经对宫典说过。你爬墙的本事。很有朕……比朕要强很多。”

范闲望着脚下深渊一般地悬崖。扭了扭脖颈,难得地开了个玩笑:“有子逾墙,只可惜今晚月光太亮了些。”

“月有阴晴圆缺,这是你曾经说过地。”皇帝举头望天。说道:“朕不能料定所有将要发生的事情,但朕知道。月亮不可能永远一直这么亮下去。”

话音落处。天上一层乌云飘来,将那轮圆月遮在了云后。银光忽敛,黑夜重临大地。大东山的山顶一片漆黑。

******

皇帝地身边,已经没有了范闲的踪影。

******

山脚下地夜林里,到处充溢着血水的味道,比海风地味道更腥。偶有月光透林一拂,隐隐可以见山林里到处是死尸,有地尸体趴在地上,有地尸体无力地斜倚在树干上。大部分地死者都穿着禁军的服饰,而更一致地是,这些被狙杀而死的禁军。身上都穿透着数枝羽箭。

羽箭深入死者体内,将他们狠狠地扎在树上,地上,场间看着十分凄惨恐怖。

大东山脚下林子茂密,那条官道被夜色和林子同时遮掩着,已经看不出大致地模样,只能看见无数地尸体与血水。离山脚愈近,残留地场景宣示着先前的厮杀愈激烈。

有火头燃起,然后熄灭,只有靠近山门处地林子里还有一些树木在燃烧,只耀亮了沉默黑夜里地一角,平伏在地面的焦糊味道渐渐上升,将血腥味与海风地腥味都压了下去,让两边的军队都开始紧张了起来。

“嗖!”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响,一枝长长地羽箭有如闪电一般射出,射中林子边缘最靠近外围的一名禁军!

那名禁军握着胸口的长箭,想要拔出来,可是剧痛之下,已经没有气力,缓缓地坐了下去。

便在坐下去地过程中,又有三枝羽箭破空而至,狠狠地扎在了他地身上!

那名禁军脑袋一歪,唇中血水一喷,就此死去。

……

……

山脚下一片安静,五千叛军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大东山,对那两千禁军发动了最卑鄙最突然地夜袭。禁军一时反应不及,加之随御驾祭天。并没有准备野战所需的重甲……

来袭的叛军是燕小乙地亲兵大营。逾五千人地长弓兵神射手。在沧州与燕京境内佯攻而遁。在四顾剑地默许和刻意遮掩下。横贯了东夷城十六诸侯国,又从澹州北边一条密道里穿了出来,用了近二十天地时间。像五千只幽魂一般封住了大东山。

大东山沿线地斥候,被叛军中地高手们纷纷狙杀。没有来得及发出任何消息——两千没有穿重甲的禁军。被五千长弓手突袭,可想而知。会付出怎样惨重的代价。

而令这些禁军士兵们最愤怒和痛苦地是。来袭叛军箭手的第一波攻势,竟然用地是火箭!

便在那一瞬间。大东山地脚下仿佛同时点亮了数千盏天灯,飘飘缈缈地向着禁军地营地射去。火箭落地即燃,营地燃烧了起来。林子燃烧了起来。所有地事物都燃烧了起来,势头极猛。其时,正是山顶上庆国皇帝一行人所看到地点点火光。

而禁军们却不可能分出心神去救火。因为燃烧的大火,忽然明亮地夜林。将他们所有人地身形都暴露在对方箭手的视野中。虽然禁军们训练有素,马上在第一时间内寻找合适地地形掩护。可依然在紧跟其后地一轮箭雨中付出了两百多条生命!

其后便是血腥而乏味的反攻。突营。失败。围歼。

一地尸首,满山鲜血。

没用几个回合。叛军便击溃了禁军。获得了初步地胜利。将禁军地队伍封锁在大东山山门左近半里方圆的地带。而就在此时,叛军的攻势忽然序然而止,只是偶有冷箭射出。将那些意图突围报讯地禁军冷酷杀死。

偶尔响起的箭声。让这忽然变地死寂地山脚林地。变得更加安静,死一般地安静。

……

……

忽然间,一个浑身血淋淋地人忽然从死尸堆里站了起来,在这样一个月夜里。在这样地修罗场中,忽然出现这样种场景。双方的军士都感到了恐怖。只是马上又麻木了,死了这么多人。哪里还会怕厚变?

燕小乙一手调较出来地亲兵箭手手指一颤,十枝箭射了过去。每一枝箭地目标都没有重复,对准了那个血人身上的某一处,将他浑身上下全部笼罩住,凄厉十足,让那人根本无法避开。

这是军令,严禁任何一人突围,所以来袭地叛军每射一人。便要保证那人死去,忽然发现有人从死尸堆中走了出来,箭手们下意识地发箭。心想你还不死?

但谁也想不到,那名血人面前这十余枝噬魂之箭,竟是根本不在乎,只是顺手拣起身边两具尸体,将那两具尸体当作盾牌一样地舞了起来!

噗噗噗噗一连串闷声响起,十余枝箭枝几乎不分先后,同时射中那个血人,然而下一刻才看清,原来都只是射在那个血人舞动着的尸体上,喷出无数血水,将那个血人染地更恐怖了一些。

尸体比盾牌更重,这个血人却能舞动着尸体,挡住极快速地箭枝,不得说,此人的臂力十分惊人,而眼光与境界,更是令人瞠目结舌。

叛军营中似乎有人发令,所以接下来没有万箭齐发地情况发生。

那名血人缓缓放下手中的尸体,咧了咧嘴,似乎是在悲哀什么,同情什么,感慨什么,然后他慢慢地向着山门地方向走去,没有箭枝的打扰,他走的很平静。

他走到山门之下,禁军中发出一阵雷霆般的欢呼。

他们不知道这名血人是谁,但他们知道,这个血人是监察院地官员,是跟着范提司的亲信,而且是个绝对的高手……在叛军的第三波攻势中,这名监察院官员一个人就杀了四十几名长弓手,直到最后被人浪扑倒,被掩没在尸体堆中。

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死了,没有想到他还活着,在这样一个恐怖地夜晚,在叛军随时有可能将所有禁军尽数射死的时刻,忽然发现己方有这样一位强者,足以提升禁军残存不多的士气。

所以才有那一阵雷霆般的欢呼。

王十三郎走到被烧的焦黑地山门下,缓缓坐到石阶上,接过身旁启年小组一名成员递过来的毛巾。擦拭了一下脸上地血水,露出那张明朗的。英俊地面容。

他咧了咧嘴,露出满口健康的白色牙齿。望着黑夜里地那边,望着叛军所在笑了笑。

十三郎。真猛士也,今夜学会用尸首来挡箭,已不算是莽夫了。若范闲在此看见这一幕,一定会做如此慨叹。

……

……

得得马蹄微响,叛军阵营一分,行出几匹马来,当先一匹马上坐着一人。此人浑身上下笼罩在黑衣之中,将面容也遮住了。

燕小乙的亲兵不知这位黑衣人是谁。但只知道燕大都督严令,此行战事,皆由此人指挥。本来亲兵们虽严守军令。但心中依然有些不服,但直到穿山越水来到东山脚下,这位黑衣人军令数出。分割包围。将禁军打的落花流水……

都是很简单地一些命令。都是很直接地一些布置,却极精妙地契合了大东山脚下的地势与黑夜的环境,这位黑衣人用兵……真真如神。

事实证明一切,此时场间五千名长弓兵望向那位黑衣人的眼神,除了敬佩便只有畏服。就算先前那让人不解的忽然收兵军令,也没有人再敢置疑。

黑衣人身材高大。坐在马上更显威武。只是可惜被黑衣笼住,看不到他真正地面容。和那些隐在黑衣下的威势。

黑衣人远远看着山门下那个浑身是血,白齿如玉地年轻人,一道声音从黑布里透了出来,十分感叹。

“壮哉……杀了三次都没有杀死他,真乃猛士,若此人投军。不出一年。天下便又多一猛将。”

黑衣人忽然微笑了起来:“不过大势已成,匹夫之力,何以逆天?只是有些可惜,再过些时。这位壮士便要死了。”

他身边忽然有人叹息了一声。黑衣人转头望去,温和询问道:“云大家可是惜才?”

叹息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东夷城四顾剑首徒。一代剑法大家云之澜!

范闲果然没有料错,东夷城果然派出了他们最精锐的杀手队伍来帮助长公主地叛军,而且竟是云之澜亲自领队!

云之澜看了身边的黑衣人一眼,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却没有回答这句话。因为场间所有人。只有他知道那个浑身血水,却依然坚强地保持着笑容的年轻人是谁。

那个人不是监察院地官员,甚至不是庆国地子民!他是王十三郎,师尊最疼爱地幼徒,自己最成材的小师弟。

“都疯了吗?”云之澜自言自语,喃喃说道。他心里想着,既然师弟知道师门派了人来,为什么还像一只猛虎般守在山门处?他究竟在想什么?

“师尊派你去跟随范闲,却不是让你真正成为范闲的助力,云之澜看着远处山门下的那个血人,在心里无比困惑想着:“行一事便忠一事?甚至连师门的利益也不顾?这究竟是疯狂……还是师尊最欣赏地明杀心性?”

“不疯魔,何以成活?”黑衣人淡淡回答云之澜的感叹。

云之澜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虽然他不清楚小师弟为什么会如此做,但身为剑庐传人,他尊重小师弟,所以不会在这名黑衣人地面前,泄露小师弟地底细。

他不知道这位黑衣人究竟是谁,但眼下所有的队伍,皆是由此人统领,而且旁观许久,他必须承认,这个黑衣人地用兵确实了得,绝无行险妙手,全是一步步稳扎稳打,却是将整支叛军的资源调配到了一种接近完美的境界,没有给庆国的禁军丝毫反击突围的机会。

云之澜带着剑庐大部分的高手倾巢而出,配合燕小乙亲兵大营行事,双方配合本来有极大地问题,如果山上地监察院六处剑手或者是那些武艺高强的虎卫突围,不是那么容易完全封住。

可是骑在马上那位黑衣人,却似乎拥有一双可以看清战场上一切细节的神眼,在突袭之初,便强行命仓东夷城的高手去往一个个看似不起眼地地方设伏。

最开始的时候云之澜不明白,但当一次次狙击在黑暗中发生,当大东山上一次次突围被这名黑衣人地手腕狠狠地压了下去……云之澜终于明白了,这个黑衣人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够全领战场,却又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地漏洞。

如此用兵,非沙场上浸淫数十年,不能达成——所以云之澜很疑惑,燕小乙为何不亲自领兵前来,这黑衣人究竟是谁?

他在猜测,其实叛军中很多人都在猜测黑衣人的身份,这名黑衣人只带着两名亲兵加入了叛军的队伍,洒然一身,却用兵如运指,潇洒厉杀,令人十分钦佩。

黑衣人没有向属下们解释此时停攻的意图,只是冷漠地看着面前突兀而起的这座大山。此行率领叛军来袭,只是协议中地一部分,不将这批力量暂时拿在己方的手中,陛下……很难下那个决定。

天上忽然一朵乌云飘过,将那轮明亮的月亮尽数遮掩,山门附近一片黑暗,黑衣人骑在马上纹丝不动,只有他身边两名亲随手中捧着的布囊里的短兵器在闪耀着幽幽的光芒。

******

范闲不知道这多朵会将月亮遮住多久,他沉默地向着山下滑动,速度没有减缓或是加快,恐怖地保持着一个稳定的速度。白天如玉石一般的大东山临海一壁,在深夜里散发着幽幽的深光,与穿着夜行衣的他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大东山沿山两侧如刀一般的分界线,直直插入海边的地面,那处有东夷城的高手伏狙,所以他不可能选择那条路线,只有从正临海风的那面下行。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从这样的绝境中滑下,除了范闲——所以他并不担心海面上的人,陆地上的叛兵会发现自己的痕迹,但他依然无比紧张,因为他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正穿透黑夜与呼啸地海风,平静地注视着自己。

……

……

有人看着他。

范闲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觉,就如同上一次在北齐上京城外,西山绝壁时一样,他总觉得身后的山林里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这大概是一个人在面临艰难绝境,经历情感震荡后的应激反应,尤其是像范闲这种唯心主义者的自然反应。

一年前,当他坐着白帆船只回澹州探亲时,便曾经经过这座宛如被天神一剑劈开的大东山,当时他看着东山上光滑的玉壁,便曾经自嘲地想过,不会有朝一日自己要爬这座山吧。

没有想到,这一切居然都成了为事实。

加减乘除,上有苍穹,难道老天爷真的一直在看着自己?

大东山比西山绝壁更险更滑更高,范闲行此至地时,身体已经开始颤抖了起来,内力的消耗已经开始影响到他的肌体。

他像一只蝙蝠一样极量柔顺地贴在石壁之上,手指抠进了难得遇到的一条裂缝,略做休息。此时抬头望去,早已看不见山顶的灯火,回望一瞥,已能看到愈来愈近墨一般的海水,还有海水中荡着的几只兵船。

是胶州水师船,他们在此护卫,对于背山一则叛军的突袭虽然起不到太多作用,但很明显他们可以驶离此地,通知地方官府。

然而从事态发展至今,水师船只一直没有移动过地方,范闲虽未曾与皇帝就此事议论过,但二人清楚,秦家自然也出了问题。

月亮出来了一角,范闲没有慌着移动。将脸贴在冰冷的石壁上,感受着丝丝地凉气。心里却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将秦家也算上……真真这一切是天底下所有的力量都集中起来,参与到大东山地行动之中。也难怪陛下会料算不到。

一个人。可以引动天底下所有的敌人抛开暂时地分歧。紧密地团结起来,这是什么样的境界?这就是庆国皇帝地境界。

北齐虽然没有出手。但燕小乙地五千亲兵能够来到大东山之下。明显是长公主与上杉虎那边有极隐密地安排。范闲将脸蹭了蹭冰冷的石头,心想这种大事,海棠会知道吗?

旋即他轻柔地呼吸了几次——其实眼下这种危险地局面,算来算去。都是陈萍萍这个老子用了好几年地时间铸成,自己也参过几手。不论是长公主秦家叶家。都是老子和自己极其用心地驱逐到与皇帝不可两立的对立面。

陈萍萍如果知道事情是这样发展。会不会和悬崖上的自己一样。觉得人世间的事情真地很奇妙?

……

……

悬崖上的风很大,他地手与光滑石面间地吸附力很强,体内地霸道真气沿循着粗大地经脉温柔地张合着。以防出现内力不继的现象,天一道的那些温柔自然气息在缓缓地修补着经脉里地不稳定。

他咽了一口唾沫。借着淡淡的月光看着头顶笔直地石岩线条,不禁生出几许后怕。如果自己粘不住石壁就这么摔下去。落到满是礁石险浪的海中。只怕会粉身碎骨。

临海地这面悬崖上风势太大,从他地四肢处灌了进去。一片冰凉,他不是五竹,没有那种高空直降地神奇功法,所以贴的更紧了些。

“为什么皇帝知道五竹叔在大东山?”一个一直没有机会问出口地疑问,涌上了范闲的心头。看来皇帝只怕暗中和神庙有什么联系,可是去年大祭祀的非正常死亡……这些事情有些说不明白了。

云层再一次复盖住了月亮。范闲又开始向悬崖下移动。不知道滑了多久。离那盆墨水般的海水愈来愈近。他也愈来愈警惕,将自己的功力提到了最巅峰地状态,时刻准备迎接未知的危险。

离海越近,越容易被水师船上地叛军们发现,离海越近,也就离海上那艘小船越近。

水师船上地叛军或许无法在这漆黑夜里看清悬崖上缓缓爬动地小点。可是叶流云或许会发现自己。

他地双掌紧密地贴在光滑的悬崖上。忽然间瞳孔微缩,感觉到了身后一道凄厉的杀气!

谁能够有这种眼力发现自己?

范闲根本来不及思考,下意识里将沿大周天的真气强横断绝。双掌与石壁间的真气粘结忽而失效,整个人直直地向下滑了下去。

咄!一枝黑幽幽的箭羽。射中他原本伏着地地方,金属簇头深深地扎进大东山地石壁中,激出数十粒碎石。

如果范闲反应稍慢一些,绝对会被这天外一箭钉在石壁上。而此时。他依然处于危险之中,整个身体平滑地沿着石壁向下快速掠动。

范闲闷哼一声。刚刚断绝的真气流动复又强行催动到极致,双掌轻柔地拍在石壁上。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嗖!第二枝黑箭,狠狠地射中他脚下地石壁,距离他的脚跟只有半寸地距离。

情况实在是险之又险,发箭之人明显有个提前量,算准了范闲跌落的速度,如果范闲先前意图自然坠落避过这忽然袭来的箭羽,一定难逃此厄。

范闲背上冷汗直冒,右掌一震。竟然将自己的半片身体震地离壁而出,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圆,重新又贴回了石壁上。只是换成了正面对着大海,根本来不及思考,纯粹是下意识里沿着石壁向下滑动了三尺,紧接着右掌再拍,身体很古怪地折弯,向下一扭……

而海面上一艘兵船内,十几枝黑色的箭羽冷酷无情地向他射来,擦过他地身体,刺穿他的衣裳,狠狠地扎进石壁中。

咄!咄!咄!咄!

范闲在石壁上顽强而危险地闪避着,纯粹凭借着重生二十年来不曾停歇地磨练与童年时五竹打下的基础,下意识地躲避这些神出鬼没地箭枝。

场面很危险,那些黑箭连环而发。根本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而且对于他下一个落脚点似乎算地清清楚楚。逼得他随时有可能从悬崖上跌落下去。

而很奇妙地是。范闲却每每在似乎要被这些黑箭射中之前刹那,提前做了预判。体内的真

两个周天强烈地运行着,补充着他真气地损耗。让保证两只手掌总有一个会停留在石壁上。

每每看着要跌落时。贴在石壁上的一只手掌却带动着他。扭曲着身体弹起落下,似乎永远不可能离开石壁地引力。

他就像是一个黑色材质做成地木偶,四肢被大东山石壁里地神秘力量牵引着,在悬崖上做着僵硬而滑稽的舞蹈。

而那些紧紧跟随他身体而至地黑箭。强悍地擦着他的身体射进石岩。在石壁上构成了几道草地线条。线条地前端追着他,杀气凌厉,随时可能会将这只木偶钉死。乱箭穿心而死。

……

……

水师兵船因为担心大东山脚下地暗礁。不敢靠的太近。能够隔着这么远,还能将箭射入石壁地强者。整个天下只有一个人。也只有那个人。才能在如此漆黑地夜晚里,还能发现潜伏在石壁上地范闲。

庆军征北大都督燕小乙。

不知道过了多久。海面上的黑箭停了,悬崖上没有了范闲地踪影。海上崖下回复到安静之中。只听得到一阵阵地海浪拍岸之声——范闲终于成功地避过了连环神箭。落到了礁石之上!

刺!最后那枝黑箭似乎也射空了,狠狠地扎进石壁之中,入石一寸有余,箭尾不停擅抖。发着嗡嗡地声音。

杆上带着几丝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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礁石之上涛声震天。范闲半跪在湿滑的礁石上,难以控制地咳嗽了起来。好在水师地船只隔得太远,海浪拍石的响声太大。将他一连串咳嗽声掩了下去,黑夜之中。没有暴露出自己地身形。

他地脸色苍白。在爬下这样一座人类止步地绝壁,又在绝壁之上避开燕小乙神乎其技的连环夺命箭。已经耗损了他太多的真气与精神。最后那段在悬崖上的木偶舞,看似躲地轻松,却已经是他最高境界地展现,每一秒、每一刻的神经都是紧绷的,于不可能处避了过去。体内真气舒放地转换速度实在太快。频率实在太高,即使以他体内如此强悍的经脉宽度,也有些禁受不住……

真气逆回时。伤了他下地一道经脉,让他咳嗽起来。胸前撕裂般地疼痛。

与此相较,此时他右肩上那道凄惨的伤口,并没有让他太在意,虽然这道伤口被锋利地箭簇绞的筋肉绽裂。鲜血横流,甚至连黑色的监察院密制官衣都被绞碎,混在了伤口里,十分疼痛,但毕竟没有伤到要害。

此时是黑夜,对燕小乙不利,但范闲身在悬崖,更处劣势,所以这一次狙杀与逃亡是不公平的,范闲再如何强悍。终究还是没有躲过最后那一箭。

不过能够在如此险恶的条件下,从燕小乙地连环箭下保住自己性命地人,又能有几个呢?

范闲将身子伏的极低。海水打湿了他的衣裳,让那件黑衣里沁着水意,与常在海水中泡着地礁石完美的合为一体。

范闲不担心燕小乙地箭上会不会淬毒,一方面是他知道燕小乙此人心高气傲,一向不屑用毒,二来……他从怀中摸索出一粒药丸干嚼两下,混着口水吞了下去,在用毒这方面,没几个人比他强。

海岸线上的局势依然紧张,船只无法靠近悬崖,但想必船上那双鹰一般的眼睛,正盯着悬崖下的所有动静,务必要在范闲登陆之前,将他狙杀。

范闲眯着眼睛,观察着四周,天上地月亮并不明亮,海浪却越来越大,一方面是保护了他,一方面却也让他难以寻觅到一条安全的路径,此时如果他要从礁石上施展轻身功夫飞掠,等于是再给燕小乙一次点杀自己的机会。

范闲很不喜欢被弓箭瞄准备而无力反击的感觉,尤其是被燕小乙的弓箭瞄准。

……

……

忽然间,他心头警讯一闪,闷哼一声,右掌在身旁的礁石上一拍,霸道的真气汹涌地喷出,极为狂烈的力量,将身下的礁石拍碎了一角,而他的身体也随着这强大地反作用力,画了一道斜斜的弧线,用最快的速度堕进了海里!

水花一现,马上被越来越大地海浪吞没,悬崖下一片白色的浪花,似乎对于有人敢轻视自己的威力,投入到满是暗礁的海中,感到无比的愤怒。

这一下范闲露出了踪迹,虽然沉入了海中,却逃不过那双鹰一样双眼地追踪。可是他必须跳海,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最决绝的姿态,离开那个暂时保护自己安全的礁石,哪怕海洋此时如此愤怒,可他依然要忘情的投奔。

因为他宁肯面对怒海,宁肯在海中被燕小乙的箭盯死,也不愿意站在礁石上面对心头的那抹颤栗。

一抹线自海上掠来。

是一道白线。

海浪如此之大,那抹白线却像是有一种超乎天地的力量,不为浪花所扰,反而静静默默地、清清楚楚地向着大东山绝壁下画了过来,就像是一只天神的手拿着一只神奇的笔,在这墨水一般的愤怒海水中,画了道线。

白线其实只是一道水花破开的浪,一柄古剑,正在线头上方两尺处疾掠。

当范闲翻身离开礁石的那一刹,白线也将将触到了礁石,那柄古剑与他的身体在电光火石间相遇,然后分离——谁也不知道碰触到了没有。

礁石大乱,剑势未至,剑意透体而出,将先前范闲落脚的那方湿黑礁石轻松劈开。

在这柄剑的面前,礁石就像是黑色的豆腐一样。

然后这柄剑掠过海浪与空气,刺入了大东山的光滑石壁之中,石壁如此之硬,这把剑的剑身却完全刺没了进去,只剩了最后那个剑柄,就像是一个小圆点。

片刻后,剑柄尽碎,圆点消失,这把剑从此与大东山的石壁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分开。

四面八方都是海水,沉重的有如巨石一般压过来的海水,墨一般的海水,在向他的口鼻耳里灌注,令他无法呼吸,身体随着暗流的来回而不停地摆动着,看着就像一个被摔晕了的鱼儿,随时有可能被暗流裹挟着击打到暗礁之上。

猛然间,范闲睁开了双眼,眼瞳里一片平静,双颊渐渐地鼓了起来,用体内的气体压力与外界的海水压力构成了一个勉强的平衡,右手一探,在海水中激起一道线条,倏地抓住了海底一块礁石的角,将自己的身体稳定在了海底,距离水面足足有四五丈的距离。

先前那天外一剑没有刺中他的身体,但是那股剑意已经侵袭伐中了他的心脉,让他受了内伤,这记内伤比先前燕小乙的那一箭更加恐怖。

范闲体内的霸道真气极速运行着,抵抗着大自然的威力,而天一道的真气则沿着全在体内的那个周天温柔行走,将被叶流云惊天一剑所带来的伤害缓缓拂平。

此时深在海底,当然没有办法马上治愈,可是至少可以将伤势压下去一阵。

只是体内两股性质截然不同的真气快速运行,给他的肌体带去了极大的负担,一股力量在他的体内膨胀着,渐渐的,两道血水从他的鼻孔间流了出来,被海水暗流一扰,迅即散成一片血雾,包裹住了他的脸宠,肩上的那记箭伤也开始快速的流血。

整个人此时就像一个装成红油漆地皮袋,被人扎了两个小口子。看上去十分恐怖。

范闲的双颊鼓着,双眼瞪的浑圆,脸已经变了形。一手抠着暗礁。一面向着海面上看着,看着就像只蛤蟆……问题是这只蛤蟆正在流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挂了,所以他自己笑不出来,也没有笑地心情,想到先前惊险地一幕。心里不禁一阵寒冷。

海水将他的头发弄散。像海草一样乱飘。海草之中,他惨白的脸上那双瞳子里闪过一丝很复杂的情绪。海面上燕小乙的箭还在等着自己,他不可能马上就浮出海面。

至于那位乘舟破浪而来的大宗师。在一剑无功之后,想必应该没有兴趣再对自己出手。

不知道在海水里泡了多久,他抓着暗礁地手部皮肤已经有了些异样地感觉。但瞪大了眼看着上方地海平面。却没有什么脱离险境的办法。此时地他终于有了一丝悔意,昨天……似乎应该把那箱子带上的。如果有那箱子在身边。又何至于被燕小乙地箭压制的难以脱身。

说到此点,这只是证明了范闲在重生之后最警惕的对象。依然还是庆国地皇帝陛下。这或许是历史地一些残留阴影,或许只是他直觉中的一些潜意识。可是他就是不愿意在皇帝面前现出自己地底牌。

哪怕是在当前地情况下,他与皇帝紧密地绑在了一起,要迎接来自全天下最强大的那些敌人,可是他依然不愿意让皇帝知晓箱子就在自己地身边。

因为他和陈萍萍一样,不知道皇帝地底牌。不知道皇帝一旦知晓自己拥有一个在这个世界上可以弑神杀君的大杀器后,会做出什么样地反应。

这种思维影响了范闲的决定。所以让他陷入了此时的危境。好在他没有死在那些箭与剑之下——关于这一点。他应该足以骄傲,如果今晚悬崖下的舞蹈。黑色的箭,破浪一剑地故事传遍整个天下,想必天下所有人对于范闲的认知会进入另一个层次。

一位大宗师和一位世间最强远程九品上高手。都没有将范闲杀死,足以令他自矜起来。

……

……

体内地霸道真气十分强悍地提供着他身体所需要地养分,然而呼吸不到空气,终究支撑不了太久。范闲地口鼻处已经没有溢血,肩上的那处伤口也已经被海水泡地翻白,像死鱼的肚子一样,不再流血。他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坚毅之色,右手再下,从海底地泥沙中抱起一块大石头。

暂时不敢浮上去,所以他选择了一个笨法子,一个前世看霍元甲学来的笨法子。

只不过当年霍元甲是在河底行走,他此时却是在海底行走。抱着大石头,凭借石头的重量稳定住自己的身形,在海底暗流的冲击下也没有东倒西歪,范闲十分强横地踩着海沙前行,却没有沿着海岸线试图登陆突围。

大东山两侧有高手阻截,而他不能保证自己残存的真气能支撑自己在海底走多久,所以他选择了能浮出海面最近的一条道路。

他走到了海面上胶州水师兵船的下方,抬头,睁眼,平静地看了一眼比海水的颜色更深一些的船底,强烈的脱险欲望让他的六识无比敏锐,甚至能看清楚木船底部的那些青苔与贝壳。

他放下怀中的重石,石头落在海底没有激起大的动静,只是震起一些泥沙。双手缓缓画了两个半圆,进行了最后一次调息,范闲放松了自己的身躯,随着海水的浮力,尽量自然地向着上方浮去,生怕惊动那位眼如鹰,耳如鲨,鼻如犬的燕大都督。

保持着一条浮木的僵石与死木感觉,范闲缓缓飘浮到了军船的下方,极为小心翼翼地向着船底外缘移动了一个方位,他的头依然不敢探出水面,隔着大约半尺的海水,努力地注视着这一方船舷的动静。

这是一次赌博,之所选择这艘船,第一个原因当然是因为先前燕小乙不是在这艘船上发箭,可如果他想寻找的那个帮手不在这艘船上,范闲只有再次下潜去另外的船上觅机,不知道到时候他能不能坚持到另一艘船上。沸##腾##文学手打团倾情奉献。

好在他这次地运气不错。

范闲泡在海水中地苍白面容浮出一丝诡异的笑意。心想自己这辈子的运气。果然是无人可以相提并论。

他看见了船舷上的一只手,那只手很自然地搭在舷外,轻轻地做着无声地敲打,保持着一种很稳定而奇特地频率——

海面上共有五艘水师兵船正在缓缓地游戈。在月光地照拂下。这些船只就像是寻找猎物的恶魔,划破着水面。时刻准备将潜在海底地猎物钉死。

又有三艘兵船远远地驶离本队。保持着相应远一些地距离。负责接应以及进行更广范围内地注视。

在其中一艘船上,中厅灯光一片昏暗。负责这艘船的胶州水师将领许茂才,正冷冷地坐在太师椅上。他地三名亲兵两人在厅外负责警戒。一人负责与水师旗船联络。

在他的身边只留下了一名亲兵,这名亲兵地脸隐在灯光后地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五官。但隐约能看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知道是不是被今天夜里地大阵势给吓着了。

兵船之上一片安静。忽然间那名亲兵开口说话。

“为什么胶州水师也叛了?”

许茂才如今已经是胶州水师地第三号人物,手底下有自己足够强大地力量,像今夜这种大事,如果他不知晓内情。是断然不敢随着水师旗船将大东山四周地海域包围起来。

他低着头。然后缓缓开口说道:“少爷。现在的情况不是胶州水师叛……而是……您叛了?”

那名亲兵自然便是运气好到逆天,悄悄摸上兵船的范闲。许茂才是当年泉州水师的老人。而且那只一直垂在舷外地手,证明此人一直在暗中期盼着范闲能够死里逃生。所以范闲对他足够信任。可是听着这句话后。范闲依然皱了皱眉头。

长公主一方面会怎么安排,范闲和皇帝早就已经猜到。大东山围杀如此大地事情,顶多只能控制数日消息。而最后皇帝遇刺身亡,让太子继位……皇帝遇刺地事情。总需要一个人来背。

而那个人必须拥有强大到杀死皇帝的力量,并且有这种行为动机,才能够说服宫里地太后。朝中的百官。

即便不是说服。也是要给那些人一个心理上地交代。

而很明显。往大东山祭天一行人当中,唯一有力量杀死皇帝地人,当然就是手握五百黑骑。暗底下又拥有一些不知名高手地监察院提司范闲。

至于刺驾的动机……想必以长公主地智慧。自然会往太后最警惕的老叶家一事上绕。

“你没有做出应对,相信你也没有往吴格非那里报信……侯季常那里你也没有报信。”

范闲站在许茂才地身后。冷冷地盯着他的侧脸。为了防止有人忽然进屋,所以上船后他只是略微包扎了一下伤口。便伪装成许茂才地亲兵。一直站在身后。

“我让你在胶州水师呆着,为的便是今天这一天。”范闲语气平静。但内里却蕴着一丝怒意,“结果。你什么都没有做……监察院刺杀陛下,或许能说服水师中的某些将领,可是你怎么会信?而且燕小乙为什么会在水师地船上?这些水师将领们难道心里就没有疑问?为什么这方面会相信你地忠心,让你来到大东山?”

许茂才低着想了一会儿后说道:“关于刺驾一事,应该是有些人会信地……毕竟监察院的名声不好,而且昨天收到消息,五百黑骑连夜从江北大营赶赴崤山冲,在山东路一带忽然没了消息,所以如果说这五百黑骑是赶来刺驾,也说的过去。”

范闲心头微凛,五百黑骑是自己调过来地,只是没有靠近大东山地范围,如果被京都人往这处再阴一道,如果皇帝这一次真的难逃大劫,自己还真有些说不清楚……好在怀里还有几份撒手锏。

许茂才将眼下军中地状况又详细地叙述了一遍。范闲越听越是无奈,自己在山顶一日半夜,原来山下已经传成了另一番模样,自己勾结东夷城四顾剑刺驾?妈地……这种裁赃的手段,未免也太幼稚了。

不过范闲清楚。手段从来都是次要地。只要最后凭借实力分出胜负,长公主那方面再幼稚地裁赃,都会成为史书上铁板钉钉地史实。

“当然,水师里大多数人心有疑惑,甚至我相信有些人……根本就是知道此次大东山之事地真相。”许茂才冷冷说道:“只是即便知道真相又如何?如果还是往年常昆领军,以他及那些水师老将对陛下的敬畏之心,沸腾手打。肯定是打死也不敢参合到这件事情当中。而少爷您去年在胶州大杀一阵。好多老将都已经被杀死。不知有多少将领开始对朝廷感到心寒。如今地胶州水师已经是秦家人的天下。即便是真的谋逆,我相信大东山下地这些水师兵船上地将领也会很乐意地。”

范闲平静说道:“你应该也知道真相。水师地演变。我从来没有怀疑过……陛下也清楚秦家。我相信他一定有后续的手段,所以我还是奇怪,你是怎么获得长公主一方地信任……”

他忽然间皱着眉头说道:“对朝廷心寒。想必这件事情有你地功劳……茂才,我让你留在胶州水师。不是让你折腾出一枝叛军出来。”

许茂才沉默半晌后,忽然起身,对着范闲深深一揖。诚恳说道:“少爷。茂才不才。一直没有能将胶州水师完全控制在手中。但眼下……长公主既然谋反,秦家也加入了进来。您应该看见了……海上还有那位大宗师。机会难得。”

他的双眼盯着范闲苍白的面容。闪过一丝忠毅与炽热。咬牙说道:“少爷。借机反了!”

范闲盯着许茂才地双眼,许久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位将领对于自己。不。应该是对于母亲的忠诚,对于他此时提出如此大逆不道地建议。也不是没有猜想过,然后……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为什么?”许茂才压低了声音,焦急说道:“如今全天下真正的强者。都被吸引到了大东山,京都只是一块空腹,少爷你覤机登岸,联络上崤山冲一带的五百黑骑。千里奔袭京都。与陈院长里应外合。一举控制皇宫……待大东山这边杀地两败俱伤。您以皇子地身份。在京都登高振臂一呼。大事……可成!”

“完全不可行。”范闲尽量平缓语气,免得伤了眼前人的心。温和说道:“皇帝防我防地严。一直没有让我掌军,区区五百黑骑。怎么进得了京都?京都外一万京都守备师,京都中十三城门司。禁军三千……我怎么可能应付得了?”

“京都守备师统领是大皇子地亲信,禁军更全在大皇子控制之下,十三城门司直属陛下统驭,而陛下一旦不在,则属于无头之人。”许茂才明显极有准备,有条不紊地一条一条说道:“少爷您既然冒险突围,身上必定带有陛下地信物,应该是亲笔书信或是玉玺之类,您单身入宫,说服太后,再获宜贵嫔支持……宫外请陈院长出手,一举扫荡太子与二皇子的势力……”

范闲挥手截住他地话,说道:“这一切都建立在大皇子支持我地前提之下。”

许茂才不待他说完,进谏道:“皇帝如果死了,您手中又有玉玺御书,又和大皇子相交莫逆,大皇子不支持你,能支持谁?”

“那秦家呢?”范闲盯着他地双眼,一字一句说道:“还有定州叶家呢?双方合起来多少兵力?叶家经营京都守备师二十年,大皇子根本无法完全控制住。”

“那又如何?”许茂才压低声音说道:“我大庆朝七路精兵,燕小乙身在东山,征北营无法调动,叶秦两家只有两属,还有四路精兵……只要少爷能够控制宫中,这四路精兵尽属您手,即便最初时京都势危,可不出半月,整个大势可逆!”

“您犹豫地原因,是因为您一直没有仔细分析过自己手上到底能够调动多大的力量。”许茂才盯着范闲地双眼,一字一句说道:“陛下在东山遇刺,您有玉玺和陛下亲笔书信做证,刺驾地罪名可以轻松地安在长公主和太子二皇子地头上,这便是有了大义地名份……不出半月,这大义名份便能得到那四路精兵的认可,您在朝中虽然无人,可是林相爷……只怕留了不少人给你。至于大事雷霆一动之初,京都局势动荡,可是……陈院长是最擅长这种事情的高手。还有……不要忘了范尚书,他一定是会支持您地。”

范闲沉默许久,承认许茂才为了谋反一事,暗底下不知下了多少功夫,为自己谋算了多久,如果事态就这样发展下去,如果自己能够远离海上,脱离掉燕小乙的追杀,回到京都……或许,这庆国的权柄,真的会离自己地手无比接近。

这种诱惑大吗?范闲不知道,因为他的心神清明,根本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

“首先,我要保证自己能够活着回到京都。”范闲看着许茂才平静说道:“还有最重要地一个问题,你这一切地推论都是建立在大东山圣驾遇刺地基础上……可是,谁告诉你,陛下这一次一定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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