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一摆手,阻止了我的徒劳,婉惜道:“应该是在淤泥中时间太久的缘故,一会儿在其它地方再找找看好了!”
我脱口道:“这个墓主也真是奇怪,打造的起这样豪华的墓室,居然不知道树个高大的石碑?”
师叔还没有说话,欧阳在一边冷嘲热讽道:“这话简直不象是从天天看书的人嘴里说出来的啊?”
我一听,就明白自己肯定是又闹了个大笑话,红着脸正要替自己辩解,师叔呵斥他道:“赶紧去干活,就你嘴多!”
师叔一生气,欧阳没了脾气,恨恨地瞪了我一眼,拖着洛阳铲到一边去了。
等欧阳去的远了,师叔冲着我一笑,开导道:“真正的学问不在书中,书中写的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东西,没有人指点,一个人全靠自己努力是很难达到豁然开朗的境地的。这也是为什么有的人一生穷经皓首也没有功名,有的人年纪轻轻就连中三元,少年得意的原因。”
见我在认真听他说话,师叔突然变的一本正经,批评道:“让你读书,让你冲在前面,是我对你寄予厚望的原因。你年轻,有头脑,前途无量。但是你现在还只知道死读书,而没有学会思考。你所说的东西是石碑,这个东西却是墓志。两者之间存在着很大差异的!东汉末年的墓碑都有两米高,曹操提倡死后不封不树,薄葬之风流行,但并没有规定墓碑的尺寸大小。因此,曹魏时期的墓碑从形式到内容与从前立在地表的一样,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到了西晋初年,武帝司马炎认为石兽碑表这种东西‘既私褒美、兴长虚伪’,而且浪费钱财,于是下诏禁止。碑禁的实施,墓碑的尺寸缩小,也从地上转入了地下,藏于墓室之中的墓志作为记录墓主生平的一种新形式出现了。再到了后来,墓志出现了砖志,因为砖头尺寸太小,又逐渐有了一志多方的新变化、、、”
见我听的频频点头,师叔歇了歇,拍着这个墓碑继续道:“这个墓碑,属于西晋初期的东西,整体分为碑首、碑身、碑座,这种碑首叫做圭首,多见于洛阳地区出土的晋代墓葬,在长江中游地区出土的晋墓中很是罕见。根据史料的记载,碑首用什么形制是存在等级性的,有权使用圭首位的多是尊权重的官员及家属。据此推测,这个墓主的身份应该不低!”
说话之间,小康走过来低声请示道:“淤泥已经清理干净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师叔一挥手,道:“走,该去瞧瞧墓主人真容了!”
整个墓室也就十个平米左右,正中央的棺床就占了很大面积。青石条砌就的棺床上,子午向摆放着一具三米多长的石椁。这石椁的盖子也不知道有多重,几个人推了几次,却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见我们几人面面相觑,师叔无奈道:“你们先歇一会儿,我先琢磨琢磨再说!”
师叔紧皱眉头绕着石椁仔细观察,我也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师叔驻足,我也停下脚步。原来,石椁上面绘着的一幅画引起了师叔的关注。在石椁正面绘着一只大象脚踏祥云,象上面趺坐着一位红衣人,旁有榜题为‘仙人骑白象’。
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图中的大象居然生有六颗白牙!
师叔察颜观色,知道我不明原委。轻轻一笑,解释道:“这个属于佛教知识了——据佛教经典记载,释迦牟尼佛诞生时,其母昼寢,梦六牙白象来降腹中,遂生释迦。普贤菩萨的坐骑也是一头六牙白象,六牙白象的含意是‘愿行广大,功德圆满。’”
一幅小小的石雕图,居然有这么多的学问!
我听的兴味盎然,由衷的恭维道:“师叔真博学!”
师叔扑哧一乐,道:“少拍马屁,人们瞧不起盗墓者,其实盗墓的学问非常深奥的。不能死读书、读死书,只要你肯留心,处处就有学问的。这也是那些考古专业人员比不上盗墓人的关键原因!”
“可是,佛家人物又为什么称‘仙人’呢?”我锲而不舍问道。
“问的好!有进步,懂的思考了!”
师叔夸了我一句,道:“在晋墓中出现这种道家神仙与佛教文化混杂的图案,也是有历史原因的。东汉末年与魏晋时,正是传统神仙信仰与外来佛教信仰相互融合的时期。汉献帝末年,大月氏人支谦和他的数十同乡从中原躲避战乱来到了武昌。在黄武元年(222年)开始翻译佛经、弘扬佛法,将佛陀形象用于丧葬,反映的是佛教在我国南方发展的早期性。很显然,佛学东来,先民并没有将佛教视为独立的宗教对待,就连佛祖释迦牟尼也是将其视为神仙中人的。”
转过侧面,石椁上绘的图案是‘郭巨埋儿’。师叔指着那图道:“在东汉年间作官,必须要经过‘举孝廉’这一关。发展到后来就有了‘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一说,清乾隆皇帝就认为‘未有不能尽孝而能尽忠者’。忠孝思想,一直是统治者教化百姓的工具。为了奉养母亲就活埋亲儿,这是什么混账逻辑?封建礼教吃人啊!”
石椁尾部绘的是‘高山流水’,伯牙低头抚琴,子期斜倚在一株松下,闭目陶醉于音乐当中、、、
“这个是隐喻墓主为高士了吧?”我问道。
师叔点头道:“高士被仙化,是魏晋玄学精神使然!”
再转过去的这张画像画面十分简单,上方绘的是北斗七星,下方绘的是一个全身甲胄的人,一目微睁,一目紧闭,手挽强弓引而不发。与其它图像截然不同的是,这幅画像中的人眉目传神,仿佛呼之欲出的样子。师叔一会儿退后,一会俯身在石椁上,神情专注的盯着这幅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