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煜。”
“为何要来偷袭?”
“我并未偷袭。”
“嗯?”
那白衣男子腹部被挨了一脚,挣扎叫道:“大周就是如此对待诚心归顺自己的俘虏吗?”
洪烈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到了“楚天煜”面前,一把揪住他的头发,迫使“楚天煜”的身子半抬起来,于是洪烈就近距离看到了他的一张脸。
剑眉星眸,目光如炬,脸上那一抹鲜红的伤痕恰似三月的桃瓣。
“拖出去,杀!”洪烈又加上一句:“一个都不要留!”
“慢!”旁边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
洪烈回头望去,见是刚刚归顺大周的大氏副帅――将军阮凌峰,心下知道他在大周王心目中的重要地位,不敢怠慢。
“此人老夫认得。”阮凌峰上下端详着“楚天煜”的脸,微微笑道。
“你!”“楚天煜”――欧阳承曦闻听此言,将牙齿咬得“咯咯”响。
“他是欧阳承曦跟前的红人楚天煜,也许老夫可以劝服他诚心归顺。”阮凌峰微笑道。
“那就有劳将军了。”洪烈笑道。
阮凌峰道:“还请将军回避片刻,老夫想单独跟他谈谈。”
“殿下――”
见周围没有旁人,阮凌峰低低叫了一声,上前一步欲要将跌在地上的欧阳承曦扶起来,却被他恨恨拒绝了。
“你这个叛贼!杀了我!我欧阳承曦即使死也要死地光明磊落!”欧阳承曦切齿道。
阮凌峰“扑通”一声跪在欧阳承曦面前,低低道:“末将如此也是被逼无奈啊!”
“被逼无奈?”欧阳承曦冷笑道,他的一双眼睛在夺目的日光下显得咄咄逼人。
“末将在大氏京兆受人逼迫加害殿下,如不遵从指令,末将将被全家灭族,为了家人,末将昧着良心暗杀殿下……”
“你可知道自己此行并不能使自己摆脱险况,威胁你之人还会在你归国之后杀你灭口?”承曦反问。
“待末将明白过来已经迟了!”
欧阳承曦只是冷冷地笑:“你要向本王劝降?”
“殿下如若不听规劝,即使日后回国之后那人亦必不绕你!末将实在不愿看到殿下因走投无路又被自己誓死保卫的同胞所追杀!殿下是个明白人,今日就怎么不明白呢?”
沉默半晌,承曦道:“承曦怎能不明白?其实上战场之前我已预测到此行凶险。”
阮凌峰惊异道:“既已知凶险,为何还要来?”
“你不明白!”
“殿下不想知道谋害自己之人究竟是谁吗?”
“不!”承曦叫道:“我……不想知道!假使他是我的仇敌,他今日就能如愿以偿――但我的阴魂必不会放过了他!假使他是我的亲人……”一丝泪光蒙上欧阳承曦的眼睛,他咬牙道:“假使害我之人就是欧阳承曦的亲人,我――宁愿不知道他的名姓,那样即使我在阴间,心间也稍稍会平复些……”
“殿下……”
“不要说!”欧阳承曦道:“你若还念在曾经和欧阳承曦是并肩作过战的好兄弟,就请你帮他隐瞒自己身份的秘密,仅仅如此,即使死――他也会对你感恩不尽!”
“殿下!”阮凌峰哽咽道:“何苦非要寻死?”
“一位主帅――在此紧要关头投降敌国,这将是对大氏军队的一次多么毁灭性的打击!我死!即使死――隐姓埋名的死去,也不愿背叛自己的国家!”承曦道。
“好!”阮凌峰擦去眼角的泪水,徐徐道:“我发誓,阮凌峰将永远隐瞒这个秘密――直到自己离开尘世那一天!阮凌峰是一个肮脏的人,但他这个誓言将会是最纯净的!”说到这里,他俯身朝欧阳承曦叩首,哽咽道:“殿下……”
欧阳承曦拦住他的话,冷冷道:“欧阳承曦情愿看到你在战场上勇猛杀敌的一幕,你这个样子……我不喜欢!快让你的下士来杀了我。”
阮凌峰握住欧阳承曦的手,片刻,看到了面前这名男子的决绝与凛然,狠了狠心,扬声道:“来人――”
在说出这句话时,有个东西滑入了阮凌峰的手心,欧阳承曦用手轻轻握住那东西,对他低低道:“若是有机会,把此物交给冷亦瑶,她自会明白……”
室内已涌入无数兵士。
迟疑片刻,阮凌峰对众人道:“将此人押出去,午后……斩首。”
不忍再看,阮凌峰背过身去,悄悄低头,却在掌心看到有一块温润的美玉烁烁放出如水般的光华来,其上那缠枝牡丹图案中依稀可辨有四个古雅的大字――欧阳承曦。
一曲悠扬的笛声若有若无飘荡在空中:
……
渭城朝雨,一霎挹轻尘。
更洒遍客舍青青,弄柔凝,千缕柳色新。
更洒遍客舍青青,千缕柳色新。
休烦恼,劝君更尽一杯酒,人生会少,自古富贵功名有定分。
莫遣容仪瘦损。
休烦恼,劝君更尽一杯酒,只恐怕西出阳关,旧游如梦,眼前无故人。
……
夜幕低垂,遥远的异国有个紫衣女子在睡梦中被惊醒,叫道:“承曦――”
有红烛渐渐燃起,氤氲的朱红中,传来芷萱的声音:“姐姐,你又做恶梦了!”
亦瑶眼前似乎还闪现着梦中所见的一幕,眼含泪水道:“他出事了……”
一句话还未说完,心中一阵剧痛,那痛穿透手心,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痛啊――全身都被浸到了烈酒里,遍体有毒虫爬过啃噬的伤痕!
难以表述的伤痛啊!
一向金碧辉煌的万象殿,今日似乎隐藏了无数看见看不见的怪兽,都张牙舞爪欲要窜出来狰狞一番。
冷亦瑶顶着清晨微薄的晨曦,默默地静候在皇帝的寝宫外。
陈公公一路小跑而来,对冷亦瑶低低道:“皇上一夜未合眼,此时才刚睡去……娘娘若是等得焦急可待会儿再来。”
冷亦瑶只是冷冷一笑,身子却动也未动。
陈公公看看四处无人,对她低低道:“娘娘来可是问羿阳王殿下之事?”
亦瑶警觉地瞥了一眼陈公公,微微笑道:“陈公公好像知道许多秘密。”
陈公公躬身道:“皇上还是太子时,老奴就在万象殿侍奉他,现如今已经二十年了。”
“哦?”冷亦瑶心中一动,欲要开口问一些困惑自己多日的谜团,但是埋藏心中更重要的事,使得她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陈公公低低道:“娘娘若是来问羿阳王殿下之事,就请回吧。”
亦瑶一怔,问道:“还是没有消息?”
陈公公道:“昨晚从战地转回楚靖王殿下交给皇上的一样东西……”
亦瑶疑惑道:“楚靖王也上了战场吗?他交给皇上的东西有何蹊跷?”
陈公公压低声音道:“那是一件血衣!”
“啊?”亦瑶心头一震,眼前一黑,差点跌倒。
旁边侍立的芷萱连声问道:“是不是羿阳王殿下的那件白衣?殿下难道真的遇害了?”一句话还未完,眼泪已滚落下来。
“不!”陈公公道:“是兰大人赠给殿下的那件红披风――据说是在一具尸体上脱下的。”
“死者是谁?”
“据说敌军见到他时,已经伤重而亡,但他们还是从衣装上断定是殿下,就把首级割下送到大周王处去领赏了。”
陈公公静静地看着冷亦瑶,见她仍倔强地站在那里,身子并未有些微颤动,心中不禁暗暗吃惊,叫道:“没有见到尸首就是还有希望,娘娘切不可因伤心难过而损伤了身体。”
亦瑶朝他微微一笑,复又望了一眼那座金碧辉煌的寝宫,对芷萱道:“我们走!”
陈公公惊异地望着面前这个外表看似娇柔但骨子里却渗透了坚强的十六岁的少女,但――她不曾有些微停留,翩翩的紫衣在风中摇曳,一如一株典雅芳菲的紫牡丹。
是!有谁还可以用牡丹这个花中之王来形容呢?
晨风微凉,落英缤纷。
冷亦瑶伸手接过一枚嫩黄的树叶,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少年俊逸的身影……
那个一向沉稳淡定的少年手里捏着一枚嫩黄的树叶,温润的面微微涨红,依然含着淡淡的笑――一如清风拂过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