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快乐的经历或幸福的回忆，人类更易因不愉快或悲苦的过去自发作出联结，递出友谊之手，萨瓦什和科尔沁的关系正是如此。

萨瓦什觉得这样只管诉说个人故事，不为青年分忧是件卑鄙的事，然而科尔沁始终拒绝，觉得根据游戏规则来是最好的。感谢的心情被回绝是件不太开心的事，不过肯听他说话不作道德批判的恩人如此要求，尊重必定是最好的表达谢意方式。

第二个故事为科尔沁带来不一样的认识，他以为萨瓦什是个很酷很不怕事的男人，对性和爱既热情又焦躁，可是，真实的他说不定曾多次失败，多次看错对方，不是「没有失手过」的男人——最令科尔沁另眼相看的是他是少数不介意分享失败的人。这样的男性长辈太少见了，科尔沁想起阿爸、想起丹尼，他们视失败为猛兽般严阵以待，将遭遇并被他们克服的失败关在隐密的地牢，忌惮它们重见天日。

这使青年对萨瓦什这名长辈有了点亲切感，他喜欢曾经遭受挫折最后却能把握机会回归平凡人生的岁月故事，因为它们给予他勇气对抗不友善的世界。

「今天你也好早回来。」

科尔沁跟妹妹在看小羊肖恩的动画，养熊的哥哥看得比妹妹更乐，害萨瓦什好奇贝贝是不是也喜欢这节目。

「大家在忙着，不好打扰。」国庆长假有可以休息的人，也有不能休息的人，「不过我还是找霍查布问问他对阿古拉有什么看法。」

「霍查布……我记得他两个儿子都是政府公务员。」

「意外地，他对阿古拉也不大支持。他称赞阿古拉肯推荐自家小孩的举动很大方，但一事还一事，不会为此而跟一起生活的村民们对立。」

「那看来他们不是朋友。」

萨瓦什坐在沙发边上，望着和妹妹铺坐垫坐在地面的科尔沁：

「二十分的我们是朋友吗？」

科尔沁觉得萨瓦什那倨傲的视线好像在哪里见过，花了三秒时间才记起是那只已经有自信和力量保证不会被抓、却爱挑战和作弄他跟西克腾的普通鵟。

青年拿起桌子上的巧克力条：「感情不能用分数来衡量，那个游戏的目的……实际上不是那样，一百分以前我们也能当朋友，说不定一百分后把所有事告诉你，反而当不成朋友。」

「你是这样看待我的？」萨瓦什跟娜仁打招呼，小女孩多次不理会两人的游戏毫无顾忌地接近客人，不过总会回到熟悉的哥哥身边。

「……人类学家跟别人会不一样吗？」

「不一样？嗯，可能。我们接触的世界和人事物比一般人多，你们没那么容易摆脱我们的。」

青年脸上的疑忧得到消解，他希望事情一如所愿，也希望萨瓦什帮过他后还能活下来，继续这珍贵的情谊：「听起来好安心？记住你说过的话，人类学家先生。」

萨瓦什没有直接回房间，反而脱下登山靴走上地毯，从科尔沁的手中接过食物，心情愉快地陪两个小孩看动画。

吃过哥哥自制的薄饼，接连看了几集卡通片，娜仁撑不住娱乐和觅食需求皆达至饱足状态后萌生的倦意，科尔沁跟萨瓦什说他可以做自己的事，萨瓦什开PS4登录自己的账户，从云端空间下载游戏存档，续玩孤岛惊魂5——科尔沁买了光盘回来却迟迟没有拆开。

大概到了四点时份，萨瓦什脑内对于文章进度的焦虑令他放下手柄，但直接回房会因为心情太过跳跃而无心工作，他决定先替自己买入的二手丰田车座位安装之前买好放在后车厢的三个发热垫，东北地区十月降温的速度远比北京快。

别墅没有吸引游人前来拍照，不过不时传来的客运大巴行驶声音让萨瓦什肯定它已被当成公路旁的一栋别致民宅。

萨瓦什经后门回屋子，他想起科尔沁的重型摩托车停在旁边车库。被视若无睹的那几个星期，萨瓦什偷偷到车库看看环境，角落里的涂鸦恐怕出自小科尔沁的手笔，不过画得不差，背景的建筑物相当真实，而画中的贝贝，站起来的体型才刚到大人的腰间。

车库里面除了那辆价格令人喷泪但造型非常梦幻的重机凯旋bonneville T120，另外停了一辆令他唾涎着用手机从各种角度连拍了好十几张的BenzG系列越野车，恐怕是巴特尔先生私人拥有的怪物。女人以外令男人最常说「不差钱，拿去！」这句话的肯定是车，萨瓦什私人包养三辆车，没事会跟同事来趟公路之旅，却是个租屋党——柏林正在飙升的租价令这名年轻的学者抱头为三餐苦恼。

按中国人说法，便是「科尔沁投胎到一户好人家」，尽管巴特尔先生有未知的谜团，他给儿子的物质条件绝对称得上一流。虽然萨瓦什的父亲也没有亏待他，不过他像共产份子那样憎恶物欲，大学入学礼物是一个万年历，这已经不是小气可以形容。

不知道科尔沁手边有没有钥匙，可以偷偷让他坐上BenzG过把瘾？抱着这想法的萨瓦什先回房子，发现他人不在便往贝贝的住处去。

远处见到科尔沁的身影，正在跟某人讲电话，萨瓦什意外自己居然听得明白——没过半秒便意识到科尔沁在说德文。

「看到没，我家的熊。」

「名字叫贝贝。才不是柏柏！是啦很像。啊不，俄语我们叫米沙。」

「俄罗斯人没有把熊当宠物……熊不会喝酒。不会啦。」

「云达不莱梅赢啦？好吧我是狼堡派。回来再请，不然你来这啊，我家里酒挺多，放着没人喝。」

「那一题我做了，你们的答案跟我一样吗？有，我有跟老师用email谈，好像我的进度回来后不怕跟不上。是的，俄罗斯人都是数理天才，尔等巴伐利亚贵种连沙皇的农奴都打不过……我家才不是哥萨克蛮族！」

萨瓦什在远处听着科尔沁流利地用德语跟同学聊天。

此时的青年，跟安巴口中会跟西克腾到处跑的形象完全吻合。科尔沁是怎样一个人，目睹聊天现场前，萨瓦什会说他是个稍为内向怕生的小孩，现在想法有些改变：说不定，科尔沁确实是个好动活泼的小孩……？

像自治乡的族民一样，大家初时感觉好安静，行动说话不浮华，认识久了后爱吹牛、爱喝酒、爱高估自己狩猎能力的「毛病」都出来了，却令萨瓦什产生更多亲切感。

「不跟你闲扯，我家客人往这边来。」科尔沁留意到萨瓦什走近，朝他挥挥手，贝贝也跟着往那方向望，他对正在活动的东西十分留神。

「男的。超级帅，跟我一样高。没有，比你帅一千万倍。」

感谢那位同学，萨瓦什心里想，他第一次得知科尔沁对他评价这么高。

科尔沁由始至终都语调轻快，与萨瓦什对话时也没立刻变换到之前的语气，两人将就着用德文聊下去：「萨瓦什，你进度到哪了？」

「把教主的弟弟硬是宰了。」在谈游戏，「我有听说你在德国读大学。」

「慕尼黑大学。」科尔沁事前已知萨瓦什在柏林的大学任职，可是不敢一来便用德文沟通，而且爸爸说他想练好汉语，也就没提及自己会德文这事。

「为什么站在笼子旁边讲电话？贝贝可寂寞。」

青年**围上深蓝色的长围裙，基本上，他的衣着千遍一律：棒球外套、深色素棉衣、宽松的工作裤、松下的耳罩式耳机。围巾有三条搭配。

「和大贝贝玩很累人，我好歹也陪玩一小时多。」

「玩相扑？」

「有啊！跟你说，贝贝还会打拳。日后有机会示范给你看。」萨瓦什有发现每当谈起贝贝，科尔沁都是自豪又溺爱的神情。

「你这模样真像是巴特尔先生雇来照顾贝贝的青年。」

「呵呵，然后按照你看的那些小黄片的思路，我和雇主在兽笼里发生关系。」

「我……直觉很敏锐的，你和我看的黄片有半数相同，是不是。」

科尔沁的笑很少发声，常常发生在围巾的后方，得看他眼部肌肉的动作来辨别。此刻他靠着铁丝网，为萨瓦什的发言破笑，可惜于萨瓦什的视点，科尔沁背对他，并看不到他的笑容：「猜错。我很少看。」

「巴特尔先生管很严？」

「又是不该回答的问题！算了，我们是朋友。」科尔沁笑瞇瞇的，「我的计算机和手机基本上一直处于被监控的状态。你不用担心，爸爸只会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