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赵和谦逊拒绝,赵吉又道:“你休要以年少为由推辞,我自己也年少,你看我个头高,但我才十四……唔,再有一个月十五岁,阿畅都比我大一岁。我自然晓得,人有没有本领,是不是豪杰,并不在年纪!”
赵和无语地盯着他,这家伙原来与他年纪相当!
以这点年纪,装模作样学大人说话,还结交什么英雄豪杰……
这少年倒是有几分妖孽,但也只是有几分罢了,赵和从他的话语里还是听得出一点东西的。
“怎么,你信不过我所说的?”见他一直没有反应,赵吉皱了一下眉,但又立刻挑起:“还是觉得我只是与你年纪相当的少年,不值得结交?”
“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要寻着我不放,我既非你想结识的豪杰,也没有什么大志,我虽然不想一辈子当个棺材匠,但更不想做一个市井游侠,所以你缠着我有何用处?”
赵和的问题让赵吉微笑起来:“有何用处?如今朝堂之上,政出多门,咸阳城外,盗寇丛生,富者醉生梦死,贫者朝不保夕,这正是英雄立志之时!天下太平,我们志同道合者在此饮酒博戏,何其美也;天下有事,我们奋剑而起博取富贵,这又何其乐也!”
他这番话声音虽然不大,但慷慨激昂,带着振奋人心的力量。赵吉私底下练习过许多回,甚至还对着铜镜专研过说话时的手势、表情,因此他对自己极有信心,认为绝对可以打动赵和。
但是,赵和转身就走。
哪怕赵和出言反驳,赵吉都有所准备,他还有一番更为厉害的演说在等着。但赵和却是不理不睬转身离开,这让赵吉愣住了,等赵和走了好几步,他才回过神,追上去一把扯住:“你,你这是何意!”
他此时惊怒之色再也遏制不住,因此脸上没有了开始的慷慨激昂。
赵和回过头来:“你刚才说,贾畅是斗鸡小儿,樊令是屠狗黔首,对不对?”
“啊?”
“所以你其实看不起他们,你只是因为他们可能会对你有用,所以你才与他们结交。”
“啊?”
“所以你对我也是一样,你说得倒是很好听,但是……你其实也瞧不起我,你只是想在我身上展示你能够结交所谓的英雄豪杰。”赵和挣开了赵吉的手:“抱歉,我不想为你而死,所以你别来烦我了。”
他说完之后,转身便回去,反正平衷也只是让他来过一趟,并未真要他做什么。
赵吉看着他的背影,脸上阴晴不定,好一会儿之后,转身走向仍在喧闹的众人。
这些人什么都没有听到,注意力都集中在博戏之上,见赵吉回来,一个个都与他戏谑嬉闹。
赵吉也如往常一样,但他脸上的笑,却越来越收敛,心中的迷茫,反而越来越多。
那个小子说的……
不,那个小子说的,并不是自己真心所想,自己从未瞧不起这些市井英雄,自己也没有想要他们为自己去送命,自己只是在为可能的大变之局准备力量!
他觉得意兴阑珊,勉强又玩了几局,将手中的铜钱都甩了上去:“一局定胜负吧!”
樊令睁圆眼睛看着他:“你这小子今日运气不好,这是想送钱啊?”
“凭本事送钱,只要你能拿去,我又有什么吝啬的?”
“那哥哥我就不客气了!”樊令猛然一拍,“我猜是字!”
他猜完之后,立刻掀开陶碗,众人看到那骨牌一片空白,都是惋惜地叹了口气。
樊令的眼睛都红了:“怎么是背……该死,阿吉,你不许走,继续!”
他一边说,一边取钱要给赵吉,赵吉却将钱都一抛:“算我请诸位哥哥弟弟喝酒吃肉的,我还有些事,先走一步了!”
众人纷纷抢钱,赵吉乘机起身离开,唯有贾畅,抱着斗鸡,跟着他离开。
“吉哥,那小子是不是不识抬举,要不要我寻人再去教训他?”他强颜欢笑,旁人没有瞧出来,但贾畅却瞧出来了。
“呃……没事,我只是觉得,那小子果然不凡,他应当是出身大家,流落街头之前,曾得过名师指点。”
“嘁,这些年来破家的大家多着,流落街头的也不少,我倒觉得,他只不过是在装腔作势,若真有本领,不妨与我比比斗鸡,瞧谁养的斗鸡更厉害!”贾畅嫉妒地道。
赵吉拍了拍他的肩,微笑道:“那还用说,阿畅的斗鸡,天下第一!”
“不过呢,若吉大哥真觉得那家伙是个有本事的,也不妨多寻他几回。”贾畅又说道。
不等赵吉回应,他咧嘴一笑:“虽说我斗鸡的本领天下第一,但吉大哥今后是要做大事的,身边只有我一个斗鸡的可不行……不过吉大哥你要记着,你最亲近的兄弟是我!”
赵吉愣了好一会儿,又哈哈大笑起来。
这笑声极为畅快。
一边笑,他一边眯起眼睛,那小子想要拒他于千里之外,若自己真的就此不去理睬他了,岂不遂了他的意?
“阿畅,你随我一起来吧。”赵吉撇了撇嘴:“那小子不理睬我,自有人会劝他理睬我!”
“还是去揍平衷的儿子?”贾畅问道。
“不,去找一个……能够说动他的人!”赵吉笑的时候,眼中光芒闪了闪。
(《旧京闻见录》:旧京关扑博戏之风盛行,富者聚帷幕,铺设珍玉、奇玩、疋帛、动使、茶酒器物,以至车马、地宅、歌姫、舞女。贫者但以钿钱为扑,虽贩夫走卒斗鸡屠狗之辈皆好此。昔者宣威侯樊令微时,居丰裕坊,以屠狗为业,与人关扑,至脱帽去衣犹不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