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书瑾出了玉花馆之后直奔大院,找苗婶拿了钥匙,按照杨沛儿所言在柜子后头找到了她存放银钱的木盒。她打开时候点了点,发现里面统共有二十两。 这就是杨沛儿的所有积蓄。 这世道的人命根本不值钱,二十两银子买个下等奴绰绰有余,但若是用这些钱去买通捕快,却不知够不够用。 陆书瑾没敢停留,将盒子找了块灰色麻布包起来,从大院离开,回到学府舍房。 她将自己的所有存银也拿出来,仔细一数,两人加起来也不过二十八两余钱。她将这笔钱来来回回地规划,心中已经知道该如何做,但把握却不足四成。 萧矜不愿管这闲事,否则的话事情就会简单很多,然陆书瑾也没有那个本事让萧矜帮她,这事儿若是在他面前再提一遍,他那狗脾气极有可能当场发疯开始咬人。 陆书瑾算来算去,只能按照杨沛儿所说的去办。 她身上有个坏毛病,一旦心中忧虑着事儿,就迟迟难以入眠,这夜也是在床上辗转到大半夜才睡去。 没休息好,第二日的脸色看起来自然没有那么精神,萧矜一进门就看到了满脸无精打采的陆书瑾。 他方才也发生了个尴尬的事,他往日里是没有上早课的习惯的,但是调到甲字堂之后,学堂的规矩严格,不允许有人缺席早课。萧矜是打定主意先老实几天的,便也只能按时来早课。但今日气得早,睡意未散脑子还有点迷糊,按照以往的习惯就拐去了丁字堂,结果刚进门那帮小弟一个赛一个高兴,围在他边上问他是不是要回丁字堂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走错了地方。 萧矜好面子,当然不会承认是自己走错了,只说回来看两眼,又在一众人迷惑不解的目送下离开。 心情正是不爽,加之又想起昨夜在玉花馆她那令人牙痒的态度,刚一落座他便轻哼一声挑刺,“一大早便摆出这张呆瓜脸,扫兴。” 陆书瑾哪里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没有搭理,只将帮他代笔的文章拿出来,“萧少爷过目。” 萧矜把这当做她对自己的致歉示好,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将东西接过来粗略看一遍,心中尤为满意,嘴上却道:“勉勉强强。” 陆书瑾当然也觉得是勉勉强强,这玩意儿写起来根本不费脑子,若是真计较的话,还是手和眼睛比较累,毕竟要临摹出这样的字体也得费一番功夫。 将文章交上去之后,唐学立却突然进了学堂。 陆书瑾见到他,心中疑惑。今日应当是裴关所教的明文课才对,唐学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正想着,就听他扬声道:“裴夫子身体不适,与我的授课对调,现在所有人去皓学阁。” 唐学立极其严厉,授课一丝不苟,学生们都不大喜欢上他的课,一听风趣温柔的裴关夫子来不了,顿时一阵失落,当着唐学立的面又不敢哀嚎出声,只好陆续前往皓学阁。 萧矜更为消极,他摇着脑袋低声喃喃,“糟了,怎么是这老头的课。” 唐学立授礼法,上课地点在皓学阁。 皓学阁没有桌椅,里面摆着一排排的蒲垫,两面的窗子几乎占了半壁墙,挂着细软的纱帘。众人去的时候两面的窗子都开着,夏风穿堂而过,撩起纱帘轻轻飘荡,晨鸟啼叫的声音忽远忽近。 学生们将鞋靴脱下摆在门口一层层的木柜上,进去之后按照原本的座位找蒲垫坐下,唐学立坐在正前方的中央,一双如鹰般的眼睛瞪着,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安安静静地落座。 唐学立先前讲了正坐的礼节,今日特地盯着学生们的坐姿,一个个看过去脸上逐渐浮现满意的神色,只到目光落在萧矜身上。 只见旁人皆上身直立目视前方,双腿并拢足背贴地而坐在小腿上,唯有萧矜一人盘着腿,两只手往后一撑,样子十分随性惬意,他的脸当即一黑,沉声道:“萧矜,学不会正坐就站着听。” 萧矜暗道一声麻烦,只好改盘踞为正坐,唐学立这才没有继续找他的麻烦。 今日授课的内容是揖礼,唐学立讲课一本正经,枯燥而乏味,即便再有趣的先人事迹到了他的嘴里说出来,都变得非常严肃。即便是如此,也没人敢放松精神,皆紧紧盯着唐学立。 可陆书瑾昨夜没睡好,加之唐学立的声音没有起伏,内容也相当无味,她强行驱赶的睡意很快就又袭来,压得眼皮好似千斤重,意识在不可阻挡的情况下越来越模糊,强撑了许久终于没撑住,闭上了眼睛就这么坐着打起瞌睡。 萧矜本也觉得无趣透顶,侧头时忽而瞥见陆书瑾正低着头,闭着眼睛,身形不经意晃了一下。 虽然这一下晃得很不明显,她很快就纠正了姿势,但萧矜还是发现了。他侧头观察片刻,心说这书呆子不会是在打瞌睡吧? 陆书瑾平日里上课那双大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专心致志地盯着夫子很长时间,仿佛根本不会因此疲惫,却没想到她竟然会在唐学立这个老头的授课上偷懒睡觉? 萧矜顿时觉得稀奇,侧过身时俯低身子,歪着脑袋朝着她的脸看去。就见她面容宁静,闭着眼时长长的睫毛乖巧地贴在脸上,浓密而墨黑,嘴轻张着,有一丝不同于平常的憨气。 他俩一人坐得端正却垂着头,一人斜着身子弯腰去看,两人这模样立即引起了唐学立的主意,当即怒声道:“萧矜!陆书瑾!你们二人在作何?!” 阁内所有学生都在听讲,本十分安静,而唐学立的嗓门又洪亮如钟,这样一喊直接就吓了陆书瑾一大跳,猛地从瞌睡中惊醒,一抬头就看到唐学立黑着脸瞪她,学生们也投来疑惑的目光。 进了学府之后,夫子皆因她学习认真天资聪慧而颇有偏爱,对她说话都是温和轻柔的,还是头一次被夫子怒瞪着,况且她是真的犯了错,在课堂上公然睡觉。 陆书瑾瞪大了黑眸,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赶忙低头认错,“学生知错。” 萧矜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老油条一个,根本不在意唐学立发怒,仍侧头饶有兴趣地打量陆书瑾的神情,觉得害怕的书呆子颇为有趣。 “萧矜!”唐学立见状果然越发生气,“若是你不想听我授课,日后皓学阁你不必再来!” 萧矜无辜道:“先生冤枉,我是真的很认真在听课。” “你认真听课便是盯着陆书瑾不放,难不成我的课是写在了他的脸上?”唐学立十分不留情面地揭穿他。 陆书瑾一听,脸颊立马迅速染上了红色,蔓延向下至耳朵和脖子,在白嫩的肤色上尤其明显,伴着局促不安的神色,相当生动。 萧矜被揭穿,也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只笑得露出白白牙齿,“就看了一眼。” “课堂上嬉皮笑脸成何体统!”唐学立手中的戒尺狠狠往桌上敲了一下,发出脆响,“你与陆书瑾上来,将我方才所讲的礼节做给我看!” 陆书瑾惊得眼皮一跳,这才真的慌张起来。 她方才在打瞌睡,哪知道唐学立讲的什么礼节? 但唐学立不是其他夫子,认错便能敷衍,在他的课堂上就必须遵守他的规矩,若是放过任何一个犯错的学生,对他来说都是有损威严的,所以即便陆书瑾方才认错很快,仍是难逃一劫。 她心生懊恼,责怪自己不该这样大意,方才就是掐紫了大腿也不该打瞌睡的。 正想着,萧矜已经站起了身,陆书瑾怕又被责怪,便也赶忙跟着站起来,跟在他的后面。 两人的身量差了一大截,走在前面的昂首阔步,就更显得跟在后面的陆书瑾弱小无依,耷拉着脑袋一副认错悔过的可怜模样。 座前有一片空旷之地,陆书瑾停下之后扫了一眼,见坐着的学生皆盯着他们二人,一时间更窘迫得手脚不知改怎么摆,便背着唐学立悄悄去看萧矜,想先看他如何演示,再偷偷学来。 萧矜立马发现了她的意图,装作不知,将双手交叠于身前,躬身弯腰,装模作样地向陆书瑾做揖,头上那顶精致的小玉冠经晨光的润泽,晃了陆书瑾的眼睛。 她赶忙比葫芦画瓢地学习,腰刚弯下去,就听见萧矜极轻地笑了一声。 紧接着唐学立的戒尺狠狠敲在桌上,生气的声音传来,“荒唐!你们难不成是在拜堂成亲?” 她这才惊觉被捉弄,忙直起身慌张抬眼,就见萧矜站在对面,眉眼带着浓郁的笑意,显然这刻意的逗弄让他很高兴。 陆书瑾心中生气,觉得这个人恶劣极了。 唐学立凶道:“时揖是礼节之中最为寻常的,你们都还能行错,可见心思皆不在学堂上,过来一人领三板子,回去好好反省!” 她转身,刚想老老实实认错领罚,却忽而听见萧矜在边上说,“先生,陆书瑾出身寒门,何曾有人教他这些礼节,我方才见他垂头沉思,想必是在琢磨如何行礼,这般好学不该罚板子吧?” 唐学立黑着脸瞥他一眼,怎能不知他话外之意,问道:“这么说你要替他担错?” “我可没有。”萧矜否认得很快,停顿了一下,又道:“实话实说罢了。” “过来。”唐学立指着他。 萧矜走过去,熟练地伸出右手,被当众用戒尺打了五下,声音相当清脆。 唐学立又对陆书瑾说:“他不能替你担所有。” 陆书瑾愣愣走过去,伸出左手,掌心很快就挨了戒尺,敲在肉上火辣辣的痛立即袭来。 她瑟缩着肩膀抖了一下,立马缩回了手蜷缩起手指,用另一只手的拇指轻轻揉着。 唐学立收了力道,打得并不算重,疼痛很快褪去,手心只剩下一片麻木。 但疼痛还是让她的双眸浮起一层雾蒙蒙的水汽,她怯怯抬眼去看满脸不在乎的萧矜时,脸颊脖子耳朵尖都像泡了热水,烫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