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人就这样平静地站在秦鬼上空，张开双臂，仿佛忽然失去了支撑一般，掉进了销魂丝所化的黑暗里。

“你是谁！你怎么能找到我……啊——”

随着秦鬼的惨叫，下面夜鬼的攻击也开始减弱，从刚刚的整齐划一慢慢变得杂乱无章，难听的嘶吼又一次响了起来，古寒忍着背后的疼痛，从锁链的缝隙里看向空中，只见一团黑暗正在剧烈地翻滚缩水，插进夜鬼脑中的销魂丝也在不断化为黑雾消散。

“不，我不要出去！我要和我的销魂在一起！不！不——！”

又一声凄惨而恐惧的尖叫传来，身穿黑袍的神秘人拎着目光呆滞，兀自挣扎的秦鬼从黑暗中脱出。此时的秦鬼整个头皮都已经被掀掉，浓稠的黑血顺着脸庞流下，狰狞可怖，半空中的销魂丝挣扎了几下，化为一个人形，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与宿主的脱离让销魂丝失去了能量的来源，遍布内城上空的发丝迅速破碎风化，黑色碎屑纷纷扬扬，如同在这东风城里，下起了一场黑色的雨。

没了销魂丝的加持，内城夜鬼实力下跌，锁匠从风镜大厅顶层一跃而下，黑色锁链纵横飞舞，与正在朝里面冲击的夜卫队员们里应外合，杀将进来。

城里夜鬼数量虽多，但架不住被销魂丝过度地激发体力，四只四字鬼眼下只能勉强发挥出三字鬼的力量，其他的更不必说。夜卫们被堵在城门外早就一肚子火，此时个个如狼似虎，奋不顾身，与其说是在战斗，倒不如说是在发泄，一城的夜鬼没过多久便被屠杀殆尽。

古寒忍着疼痛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朝着不远处的锁匠点了点头。神秘的黑袍人正站在引风台上，并没有出手帮助夜卫们，在他脚下正是血肉模糊的秦鬼还有化作一个女子模样的销魂丝。

吴殇九妖几人见古寒走向引风台，纷纷站起身跟了过来，这黑袍人虽说在关键时刻救了所有人的命，但是这并不能证明他就不是敌人。

“多谢前辈相救。”古寒独自来到台上，在黑袍人面前三米远的地方站定，弯腰说道。

黑袍人的袍子动了动，枯瘦的手指指着地上还在挣扎的销魂丝，苍老的声音传来：“不用谢我，这应该是一只特殊的夜鬼，如果真的被它得手，后果不堪设想，你对它有印象么？”

这并算是什么秘密，古寒闻言，点头道：“一年前，我和秦鬼几人探索遗迹的时候发现一只二字鬼，这只二字鬼在临死的时候说了两个字‘销魂’，然后就消失不见了，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依附在了秦鬼的身上。”

黑袍人沉吟半晌，方才说道：“那就对了，这夜鬼依附于人，只要……谁！”

黑雾鼓荡，一直在引风台周围警戒的九妖吴殇等人立即立即戒备，可是黑袍人却根本没有停留，身形闪烁间，跃上内城城墙，消失不见。

古寒愣了一下，苦笑摇头，自己有很多问题想问这个人，还没来得及说呢，对方就先没影了。

此时自己身上的伤还没好，自然不可能去追这么一个敌我难分的神秘人，轻轻叹了口气，古寒坐在冰冷的引风台上，看着气若游丝的秦鬼，拿出一瓶黑果水，倒了一瓶盖，给秦鬼喂了下去。

“后悔么？”

秦鬼此时的状态，给一颗仙丹都救不活，黑果水只不过是吊一口气，然他别死得那么快罢了。

慢慢睁开眼，秦鬼的眸子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癫狂狰狞，只有平静和淡漠：“后悔什么？”

古寒把黑果水的瓶子放在一边，看着满脸血污的秦鬼，指着不远处还没死透的销魂丝说道：“这玩意刚开始寄生在你身上的时候，你应该是有能力拒绝的吧？”

秦鬼的嘴角泛起一丝凄凉的笑：“呵呵，你说的没错，我有机会拒绝，咳咳……但是，我为什么要拒绝呢？我的父亲，明明有能力继承城主之位，可是却莫名其妙的成了什么护塔人，被困在里东风城那种地狱般的地方，永远不能出来，你知道么？”

古寒点头：“嗯，我们五人，也正是因为得到秦魔前辈的指点，才能在里东风城中得到如此的成长。”

地上躺着的秦鬼不由得笑出了声：“咳咳咳……好玩吧？自己都已经成了工具，却还得成全别人，自己已经跪在地上，还得让别人从上面踩过去，然后拿着无私奉献的幌子自我安慰！”

黑血喷出，秦鬼却一点都不在乎，盯着古寒说道：“可是他不知道，人就是这么愚蠢而无耻，他们的眼里只有财富和权力，只有力量和地位！这才是会让他们铭记，会让他们尊敬，会让他们恐惧的东西！无私？奉献？呵呵，这些没有意义的感情只会招来无情的遗忘！”

寒冷干燥的风吹干了秦鬼脸上的血痕，但是却吹不灭他眼中的怒火：“所以我不甘！即使重来一千次，一万次，我也依旧会选择替代王崩，我也依旧会和销魂合体，我也依旧会夺取亲卫队，我也依旧会召来夜鬼攻城！愚蠢就应该被惩罚，无耻就应该被唾骂！”

古寒看着愤怒的秦鬼，并没有出言反驳，当秦鬼终于把话说完的时候，才转过头，寂然说道：“我没有办法反驳你所说的，我只能说，秦魔前辈，很强大，我，我们，有目共睹。”

秦鬼愣住了，吃力地转过头，慢慢看向引风台周围。吴殇，九妖，莫莲，荆离，他们的眼中虽然带着敌意，但是秦鬼依旧看得出，他们对秦魔，自己的父亲，有着很深的敬意。

“看到了吧，秦鬼，里东风城那边孤独荒凉，秦魔前辈却以一己之力守着那个地方，你认为这样的毅力是区区的一句‘无私’就能解释的么？”

古寒把黑果水的盖子盖好，看着发愣的秦鬼淡然说道：“有人在月光之下，就必然有人在阴影之中，光亮里的人受到敬仰，阴影中的人终被遗忘，但是这无关乎人是否愚蠢或者无耻，因为东风城就在这里，你，明白么？”

城中的夜鬼尸体要赶快清理干净，平民和夜卫们正在紧张地收拾着乱七八糟的城市，黑藤暴动一过，日子还得继续。

两行清泪顽强地冲开了脸上干涸的血痕，秦鬼的嘴角又一次翘了起来：“信仰……哼，还真是两个无聊的字眼……”

古寒微微一笑：“秦魔前辈有句话，让我带给你。”

秦鬼歪了歪头。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欲，亦勿施于人。”

“哈，老头子还……还是和……以前一样，满……满嘴的……大道理……”

清冷的风温柔地帮秦鬼合上了双眼，不远处的销魂丝也终于无力地垂了下来，好像一对殉情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