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黑雾慢慢流动,无形的波动顺着古寒的身体扩散开来,矿场里的大致情形出现在脑中,黄山在睡觉,王柱在睡觉,小超也在睡觉,只是他怀里还抱着一只装黑果水的瓶子,睡得比黄山王柱要沉很多,至于明昭,呃,算了,非礼勿视。
在这种感知下,平时很无聊的东西都变得十分鲜明,古寒闭着眼睛,像个小孩子一般在能够触及的范围内四处撒欢儿,要是他现在能够移动物体,那矿场非得被翻个底朝天不可。
几分钟之后,古寒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脸上浮现一丝疑惑,和兴奋。
醒来的这几天,古寒也动用过几次这样的能力,可是从众人的反应上来看,似乎没人能够察觉古寒的感知。而就在刚才,在古寒感知范围的边缘,有一个轻轻的波动反馈了回来,就像是遇到了一个陌生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种感觉,古寒的好奇心被这个反馈勾了起来,直接从窗户一跃而出,朝着波动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然后,没人。
这个位置已经接近矿场围墙了,古寒四处瞅瞅,连个人影都没有。在原地站了半晌,古寒晃了晃脑袋,看来是自己搞错了吧,一边想着,一边转身准备回去。
转过身来,入眼却是一件白色长袍的下摆,慢慢抬起头,一张精致但冷漠的脸庞映入眼帘——九妖。
古寒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许久才试探着问道:“刚刚……是你?”
九妖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身形闪烁间直接跃上了附近的一座了望台,看来之前她就是在了望台里面才没有被找到。
无奈地一笑,古寒也跟着跳上了了望台,不过他的姿势可没九妖那么耐看,手脚并用,又蹬又刨,比黑藤还丑。
虽然在跳上了望台的时候,古寒的动作很奔放,但是到了九妖面前,他就又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九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抬头看星星,风吹起她的几缕白发,飘飘欲仙。
古寒站在角落里,看着九妖的身影。本来他是有话要说的,但是又觉得九妖应该是刚刚醒来,身上伤势未愈,有些话此时实在是不应该和她说,心里这样想着,古寒也沉默了下来,只有风在两个人之间轻轻吹过。
不知过了多久,九妖偏过头看着古寒,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黑雨城,毁了吧?”
即使古寒再怎么不在乎,听见黑雨城毁了这几个字还是不由得有一丝心痛,犹豫片刻,古寒方才点了点头,看向九妖,说道:“那个……仇城主他……”
“他死了,在我找到他之后不久,他交代了一些事情就死了,我刚刚去看过他,还有石刚,没想到阴差阳错遇到了他。”
原来,仇霸在九妖昏迷之前就已经死去,还把遗言交代给了她。听见这个消息,古寒的心也稍稍放了下来,对九妖说了句“节哀”,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
九妖冰冷的声音传来,古寒一顿。
“仇霸的遗言,你也需要知道。”
古寒一愣,问道:“为何?”
九妖转过身,正视古寒,说道:“和你的父母有关。”
古寒没有回答,但是他不自觉挺直的身体,和紧锁的眉头已经给出了答案。
九妖转回身子继续看星星,不悲不喜的声音随着清风和星光传来:“黑雨城自从建立,已经过去了将近两百年,仇霸,也就是我的父亲是第三任城主,而我的母亲,叫做钱梦。”
说到这里,九妖停顿了一下,古寒在她身后,看不见她的神情。
“我的母亲是钱海的妹妹,天赋异禀,在年纪不大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夜卫,她的能力,和你的很像,我从小有我母亲带着,所以对这种能力有着特殊的感知。”
原来这就是她能反馈自己的原因,古寒点了点头:“后来呢?”
“其实,仇霸一直喜欢的是你的母亲,洛柔,而你的母亲却又对你的父亲古雍一往情深,仇霸和你的父亲偏偏又情同手足。纠缠了很久之后,仇霸选择退出,虽然以你父亲的性格并不会让这件事成为心中的芥蒂,可是仇霸依旧迎娶了钱海的妹妹,也就是我的生母,钱梦。”
古寒微微叹了口气,没想到自己的父母和仇霸,钱海这几人还有这么深的纠葛。
“那时候我的母亲对仇霸痴心一片,自然是愿意的,可是她的哥哥钱海却知道,仇霸娶她完全是为了向古雍证明自己不会再对洛柔怀有非分之想,所以他万般反对,可那时他还是一个平民,根本没有权利过问夜卫的事情,更何况我的母亲自己是心甘情愿的,因此根本没人理会他的反对,最终,仇霸终于还是把我的母亲迎娶进门。”
说到这里,九妖后退了两步,慢慢靠在了望台上,带着追忆的神色,继续说道:“在仇霸和我母亲成亲的第二天,钱海就植入黑藤,成为夜卫,性格也慢慢从原来的棱角分明变得八面玲珑,他的实力并不出众,但是靠着自己左右逢源的本事,一年之内便成为了夜卫队长,也可以说是和你我父母几人平起平坐了。”
听就九妖说道这里,古寒不由得想起萧狂来带走莫莲的那天,想来那时候自己感受到的痛苦,钱海应该也早就体会过了吧,所以那时他才会……
九妖自然不知道古寒心里在想些什么,接着说道:“那时的黑雨城虽然不大,但是在仇霸,钱梦,古雍,洛柔,外加钱海这五人的治理下,也算是顺风顺水,你和我也相继出生,直到十年前的那一天。”
“十年前?”古寒出声问道,那个时候他才只有八岁,九妖应该已经成为夜卫了。
九妖斜了一眼古寒,说道:“没错,十年前,我成为夜卫的第二年,二字鬼入侵钨矿场,两只。”
两只,黑雨城没被毁的时候,传闻都说矿场的那次事故只出现了一只夜鬼,伤亡惨重,其余的情况谁都不清楚。
“即使是现在,杀掉一只二字鬼也要费一番功夫,十年前,二字鬼简直就是灾难,矿上发来信号的时候仇霸,我母亲钱梦,钱海,还有你的父母正带着我在城外探查,也算是让我涨涨阅历,众人看到信号之后,来不及把我送走,便一同前往矿场。到了矿场之后,那里的确只有一只二字鬼在四处杀戮,夜卫们节节败退,仇霸当即让矿上的夜卫和工人带着我先行躲避,然后合五人之力围攻夜鬼。”
九妖抬起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本来以五人之力,杀死一只二字鬼绰绰有余,可就在那个时候,第二只二字鬼,出现了。”
古寒眉毛一抬,问道:“那个时候?”
九妖点点头:“没错,那个时候,就是被围攻的夜鬼拼死一击,攻向你母亲洛柔的时候。”
古寒一凛,失声道:“难道,仇城主他?”
九妖看了古寒一眼,似乎是笑了一下,答道:“没错,第二只二字鬼躲藏在房屋的间隙里,攻向了我母亲,她本来就不擅长肉搏战,所以是站在圈外的,当时离她最近的,就只有仇霸,可是仇霸却冲向了你的母亲,洛柔。就在那一瞬间,隐藏的那只二字鬼击中了我母亲,一只爪子直接把她的心脏掏了出来,当时,我躲在楼上,看的清清楚楚。”
即使是描述这样的画面,九妖的声音依旧很平静,可那微微颤抖的手指和淡淡的黑雾却昭示着她内心的激动,可能还有愤怒。
没有给古寒插话的机会,九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即使我根本没参加那场战斗,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一瞬间似乎整个世界都变得死寂。那时我还小,看到母亲这般惨死,整个人都变得恍惚起来,只隐隐约约听见一声凄厉的长啸,然后就昏了过去,等到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黑雨城了,从那以后,我就再没叫过仇霸一声“父亲”。”
听到这里,古寒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轻声说道:“原来,你的名字……”
“不错,我本叫仇妖,后把仇字砍去一半,改名九妖,父女之间,恩断义绝。”
古寒没有说话,看九妖说这句话时冷冽的神情和语气就知道,当年这件事情,绝对在黑雨城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可是自己居然一无所知,如果不是九妖和自己说了这些,自己想来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些旧事的真相。
“我母亲的尸体是钱海一路从矿场背回来的,不许任何人接近,回城之后,他便带着母亲的尸体把自己锁在家中,期间两名夜卫前去探访,都被打成重伤,仇霸心中有愧,也只能随他去。对于这件事情城里宣布的是,矿场出现二字鬼,钱梦在和夜鬼的战斗中不幸身亡,对于两只夜鬼的事情只字未提,从矿场回来送矿石的夜卫也是讳莫如深,时间久了,自然就淡化了。”
“那后来呢?”其实,古寒现在更想知道钱海后来怎么样,这个一直笑容满面的夜卫队长似乎有着隐藏得很深的故事。
九妖从古寒的眼神里读出了他的心思,说道:“两个月之后,钱海才从房间里出来,手上多了一串漆黑的珠串,可是母亲的尸体却不知所踪,而他就像忘记了这件事一样,又变回了八面玲珑的性格,对谁都是笑容满面,可是这却更加加深了仇霸心中的愧疚,所以日后钱海无论是收买人心,还是在你父母过世后孤立你,只要不伤及性命的,仇霸都只做不见,以至于钱海更加肆无忌惮,开始用城主的名头做一些针对你和黄山的事情,有一段时间甚至连我都被蒙蔽了。”
古寒点了点头,看来,自己在城中被孤立,完全是钱海因为妹妹的死而迁怒到自己头上,古寒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二字鬼出现的时候,幽爷爷不在城里吗?为什么他没有出手?还有我父母是怎么出事的?”
九妖一顿,摇了摇头,答道:“二字鬼出现的时候,幽爷爷并不在城中,他当年黑藤入体之后,实力不稳,经常会发狂,所以一旦有了发狂的征兆他就会自行离开黑雨城,以免伤及无辜,那次夜鬼入侵的时候,他正好不在。但巧合的是,一年之后幽爷爷回来,就再没离开过黑雨城,也没有失控过。”
古寒苦笑一声:“大概也就是那一次,他才送出了两枚黑雨城徽章……”
看着古寒的表情,九妖犹豫了一下,才说道:“仇霸他……想和你道歉,因为心中有愧,所以才对钱海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你父母过世的第二天,他本是想独自前往看望,可是钱海却不仅安排了夜卫跟随,还暗中威胁大量平民,所以你才会被孤立,也正因为是相信了钱海这种近乎小儿科的报复,仇霸以为钱海心中的仇恨已经淡了,这才养虎遗患……”
古寒眉头微微一皱:“养虎遗患?什么意思?黑雨城不是被黑藤毁掉的么?”
九妖看了一眼古寒,悠悠说道:“在黑藤到来之前,钱海已经造反了,如果不是黑藤入侵,仇霸,吴殇和我此时应该都已经死在了他手下。”
果然,笑容温和,却也最容易隐藏人心。
“好了,该说的都说了,我也算是完成了仇霸的遗愿,至于你父母的事故,他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那一次出城探查其实是你父母自己组织的,带的人也都是他俩的手下,加上所有人全军覆没,仇霸就算想查也无从查起。反正现在黑雨城也回不去,我以后应该会住在这里,你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但我不保证我全都知道。”九妖今天和古寒说的话比过去加一起都多。
古寒点了点头,转身刚要走,忽然看见还站在原地的九妖:“你不回去吗?”
九妖轻轻摇了摇头,清冷的声音传来:
“这个时节的冷风,很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