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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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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小满当年的主刀,云古人民附院的心内医生窦小东,略有点儿感慨,慨他当年的病人能从个矮巴巴的小男孩儿平安长大,顺利成人,想自己三年前那会儿,头还没秃这么厉害,当真叫个岁月如流。即使,不看病历差点儿没记起来彭小满是谁。

是绞尽脑汁想了又想。

“起搏器其实就是个小手术了。”窦医生喝了口水,戴上眼镜,查看着手里彭小满刚拍好的胸片和超声心动图,“阈值、电压、感知敏度都是正常参数,不要紧,没什么问题。”

彭小满点点头,按了按胸口。小满舅舅陪的他,听了医生的话,挺客气地笑着又问:“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我小外甥他也不在本地上学,身边就个奶奶照顾着,又高三压力大,家里人啊,就老怕他注意不到这方面。”

“真没什么大碍。”窦医生笑笑:“看病啊,就是怕自己吓自己,不必搞得那么过犹不及,他这个参数稳定了,一年常规检查一次就行,唯一注意不要太大幅度地挥动你左边上肢就行,容易电极脱位,也还要尽量远离强磁场环境。”

“哎好好!都记着,记着。”小满舅舅点头:“那他这个心肌病,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在?”

医生抿嘴看着手里的东西,沉默不言着努了一刻嘴,又笑起来温和地问彭小满:“除了你说的,前几个月的那次跑过之后,晕倒呼吸不畅,你最近还有没有过胸闷乏力,或者间断心悸的情况?”

彭小满摇摇头:“没有过。”

“来。”窦医生起身,戴上耳挂,用掌心捂了捂听诊头:“你把衣服折起来,我听一下心音。”

彭小满不疑有他地把衣服一掀,毫无防备地就把胸口刚结痂的纹身给暴露了,此地无银地猛遮上,晚了,小满舅舅和窦医生一眼就看了个精光。窦医生先是一愣,捏着导音管笑着“哟”了一嗓;小满舅舅就比较利索了,瞪了瞪眼,伸手就去撩高彭小满的衣服:“嘿。”

啥时候纹上的?怎么这么野呢?!

彭小满挺心虚地侧开头不看他。

咚咚的笃实心跳响在窦医生耳边,其实叫任何一个非专业人士来听,都不觉得这次序的动响有任何的异常。人体异常脆弱又异常顽强,大到器官,小到细胞,每天周而复始地经历着无数争斗与和解,覆灭与重生。心跳往往就像生命的赞歌一样,在医生这里,永远悦耳。

窦小东看着彭小满胸口那句“goforever”,忍不住还是觉得年轻真好,还能被激励,轻易不沦丧。

“好了。”彭小满看窦医生收了听诊器,起身坐回板凳,就扯下了衣摆遮上肚皮,“听了个心音,看了你的心动图,如果不看你上次那个突发情况的话,你其实配合药物的长期口服,症状已经控制的很好很稳定了,继续保持好的作息,少量多餐,良好睡眠,避免竞赛性运动,避免大量失水和饮酒,就这些,做到就行。”

小满舅舅拍拍彭小满大腿:“医生说的听见没?良好睡眠少食多餐,少喝你那饮料,少熬夜。”

窦医生挑眉笑:“还敢熬夜啊?”

小满舅舅无奈:“他高三啊,没办法,避无可避的。”

“那得注意,尽量少熬。”窦医生提醒他,“当然啊,比如你高考结束或者上了大学了,有时间和有条件了,也是建议你可以来做室间隔消融术的,有风险的情况下,临床上改善流出道梗阻很有效,心功能有所提高,这么说吧,更保险了,你们回去可以做一下这方面的了解。”

彭小满低头看了看鞋面,揉了揉鼻尖。

小满舅舅开的车来,从后视镜里看彭小满上车坐稳,合紧了车门,忍不住问他:“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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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彭小满把胸片压在屁股底下坐着。

“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从前窗下面拿了瓶矿泉水,丢给他喝。

“没想好。”彭小满稳稳接过。

“没想好?”小满舅舅转过身,“月末了,转眼到年关了,还多久时间能给你想给你耽误的?”

彭小满拧开瓶盖,忍不住嬉皮笑脸的:“我爸都不急你急了,还真是皇帝不急啥啥急啊。”

“你爸?”小满舅舅歪个头,“你爸半个魂儿还没找回来呢,他能余精力出来着急你?他自己今夕何夕还没顺过味儿来呢。话又讲回来,你在云古一中出的那个事情,姐夫心里一直愧疚你,你也不是不晓得吧?他哪还敢真的硬逼着你上进呢?”

彭小满嘟嘴,含一口水在嘴里鼓着。

“亲家阿姨再着急,她不敢跟你开口说,不催你,是因为心疼你,怕你心里还疼,还受不住。”小满舅舅转过身,不再只是彭小满,而是看着后视镜里的他:“我今天敢跟提说这茬儿,一嘛,我是你舅舅,二嘛,我清楚我姐,你妈,心里有多盼着你好。”

彭小满咕咚一声咽掉水。

“这个好不是说盼着你飞黄腾达,扬名立万什么的,是盼着你——啧,哎哟我不会表达。”小满舅舅挠了个头:“这么说吧,你现在不去学校这么耗着日子,疗不了什么伤,你难受,你想,你在那儿是熬,在这儿也是熬,你学校同龄人多,你跟朋友处处,你还更痛快,这儿还更压抑。”

“嗯。”彭小满点点头,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你其实不要觉得你现在去了学校也没办法全心全意的投入到学习里,真的,你爸你奶奶我你舅妈,都理解,不是所有小孩儿都能化悲愤为力量,不必咬着牙跟自己过不去,你就......”

小满舅舅平常在家,不是个爱咬文嚼字讲通篇道理的,想总结句精辟凝练的,结果憋了半晌。

“就,不要停下自己向前的脚步,哪怕到了很困难的时候,因为胆小后怕而和你的同龄人拉开差距了,那才是你以后会一辈子难过后悔的的事情,知道么,小满?”

彭小满仰倒进座椅背,看着车窗外,小声:“我就是怕差距太大了,我赶不上。”

“赶上谁?”小满舅舅拉开手刹,回头问。

“没谁。”

李鸢清水鼻涕淌了三天,很不体面地在课堂上连连擤,续铭下课过来拿他申请表和获奖证书复印件的时候,皱了个眉,敲敲他桌面:“你板上钉钉换季流感,还扛?”

李鸢向前一个三分,抛纸团进卫生角,喝了口保温杯里两包剂量的999,鼻音浓重:“再吃两天药吧,还没用我就去挂水。”

“两天够流感变肺炎。”续铭盯着他手边的一摞高高垒齐的数学练习册:“你不知道你同桌什么时候能回来么?”又搁心里掐指闭眼算了算日子,“查缺补漏,下周就一轮复习最难的部分了。”

“你问我啊?”李鸢又抽张餐巾纸,揉开堵在鼻子下面笑。那意思就是在说,问我我哪儿能知道。

口气像是把两人的界限划得分外清明。

续铭没接话,过了一会儿耸个肩:“当我没问,这个我拿去给班主任了。”

“嗯。”

李鸢合上笔帽,叠上厚如板砖的化学教辅,把校服里头的棉衣帽子抽出来,兜上,弓腰枕着胳膊闭上了眼。一面是感冒的强烈不适,一面是擤鼻涕擤出的轻微缺氧,一面是乱作一团麻的心情。扭打交织在一块儿,李鸢不想去桩桩件件做梳理,单就觉得头脑胀得发蒙,想被哪位江湖豪侠照后脑勺横劈一掌,索性昏睡个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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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课、做卷子、写教辅、开夜班车,李鸢以前,其实是从来没觉得累过的。

做自我评价的话,李鸢依然认为自己不是实打实的天赋型选手,万事皆勤勉为先。无非就是他装逼,勤的时候没让别人看见,勤的时候学习效率比要比旁的人要略高些。被人说玩儿着野着悠哉着就能考前五,那是瞎扯淡,晨兴夜寐秉烛达旦,一样儿也不能少。

李鸢比学婊们存善心的地方,就在于旦有人来问他为什么成绩好,他绝对不会说“随便看看书看看电视考前复习一下就行了啊”,那叫恶意扯谎把人往阴沟里带;他还是一定会说“熬夜多做争取开窍”,即便有人就是不信,会讶异地阴腔怪调道:“学霸还熬夜呢?切,藏着诀窍不告诉我吧?”

书山有路勤为径。李鸢还记得这是他当年刚申请了***,设的第一个签名档。虽然现在听着老土,一股子淳朴温厚的土地气息,但话是好话,他始终笃信这个理儿。

最近会觉得累了,是他坚定不移的方向正在土壤里微微晃动着,因为很多事情,让他觉得自己被正被生活无限干扰。

不怕彭小满知道,就是因为有他这么个不忍割舍掉的小蚯蚓在土里不断地拱着,他的方向才会这么轻而易举的松动。

换而言,李鸢冒出想追随他的念头了,理想,将来,非常可怕地隐隐觉得未可期了。另一些虚无缥缈毫无形质的东西在心里无限的胀大,充盈得自己飘飘然,不踏实,想就这么脚踩着棉花歪歪扭扭、一深一浅地步行而去了。当然不能去怪彭小满本人,怪恋爱这东西有毒,再不信邪的人,一个不留神也会陷进去半只脚。

彭小满还是个尤其需要被鞭打的人,不懂决策,更不懂壮士断腕,失去葛秀银,他更胆怯更漫无目的。理科在普遍意义上是比文科难的,多半在高二定型,高三小范围修补,逆袭的有,但少。彭小满本就基础薄弱,月余的脱课等同于列车脱节。回来也未必有好的状态,紧赶慢赶,李鸢很不客气地做好了他被明年高考淘汰的预测。

他在云古逗留的时间真的有点儿过久了,久到李鸢几不可查的愈发心慌,甚至以为他是停了,原路回头了。有点不敢问他了,忍不住的怀疑和分神。

俩人其实一直都保持联系在,每晚俩小时的语音通话,聊到胳膊酸了耳朵烫了再换上耳机聊。李鸢总把母凭子贵愈发骄矜的努努搁在膝上,一边打着铺天盖地的草稿写着卷子,一边听彭小满小声叨叨。

说他今天跟小舅去看了云古城郊的墓地,贵的可怕,真是死都死不起;说他的复查结果还算正常的,都挺好,当年的主刀医生已经秃了可能要变强了,建议毕业之后再去做个什么消融术;说彭俊松的肺炎好转了不少,就快痊愈了,已经戴着口罩回学校上课了,但是情绪还很低迷;说自己又大哭了一场,因为打翻了一瓶葛秀银生前擦脸的霜,搞得一整个浴室都是妈妈的味道。

李鸢多数是在倾听,挑自己在学校里无关痛痒的小事儿提。关于李小杏离开青弋动身去利南寻医问诊,关于林以雄预备年三十后和仇静领证,孩子铁了心想留,关于自己评省优秀学生的审批流程已经进行到了一半,关于你怎么他妈的还不给我回来,说好了就过几天呢。

绕过不说。

这种感觉不是单方面的,而是两人都有所察觉,都知道对方在遮遮掩掩思虑着自己的思虑。但都装着视而不见,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有可能是因为自尊心,有可能就是因为中二。

一页页撕日历,快逼近阳历的年关,鹭高高三由一月一摸底变成了一周一小考,取消了晚自习中间的休息时段,加班加点儿赶着末尾的进度,望能在过年前杀入一轮复习的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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