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的确始终都坚定地认为,梁振是陈之华身边最忠心的鹰犬,也是无数次将她抓回牢笼的帮凶。
即便都是姓梁。
她也从未把梁振,和小远曾无数次向她描述的那个、英雄般伟大、无私、无所不能的父亲联想到一起。
但是这一
夜,梁振却从黑暗里爬出来是爬出来。
她才看清楚,他的双脚都被砍断。
大出血的可怕血量之下,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她瞬间尖叫出声,被恐怖驱使而不断往后退,蜷缩进角落。
然而他却仍然固执地向她靠近,拖着满地血痕,将沾满血的纸币和伪造的身份证件塞到了她的手里。
“迟雪”
他说。
“如果你能回去,请帮我转告小远”
“我要,继续去执行、很辛苦的任务,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回去看他。”
一股接着一股的血不受控制地从他嘴里、鼻子里往外冒。
满脸的淤青让他几乎面目全非。
但他仍然紧紧握着她的手。
他说,请你不要告诉小远,他的爸爸是个罪人。
那些钞票被血染红,他的手指终于无力坠落。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
这个曾经克己奉公、曾经与黑暗战斗却又堕入更深的黑暗的男人,只是痴痴地望向阁楼的窗外那里繁星如许,明月当空。
同一片夜空之下。
月光也曾经照亮一个田地里苦读的少年。
他忽然想。
自己这三十多年,大概也算是做了一个很好、很长的梦
梦里,他用知识改变命运,走出农村,去了广阔的天地。
他比所有人都拼命,比所有人都迫切地想要告别过去的生活,他用一毛钱就能打一次的电话打给父亲,激动的声音顺着电话线,传去千里之外的家乡。
爸我被选中了
他说我要去执行任务了你帮我照顾好满湘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等我回来,我就把你们接到北城,我们一家人去看故宫、爬长城我带你们一起过好日子
故宫很大。
长城很长。
父亲。
请原谅我在生命的最后,仍然不知怎样用贫瘠的话语来向你描述这个,没能带你去看的、偌大的世界。
小远
月、亮粑粑,肚、里坐个嗲嗲,嗲嗲出去买菜,肚里坐个奶奶
这是谁教你的
嘿嘿,爷爷教我的爸爸,我考你哦,奶奶在干什么呢
在绣花,绣糍粑。
诶爸爸你怎么知道
因为爸爸小时候,也是听你爷爷唱这个长大的。
明月何时照我归。
梁振至死都没有想明白这个答案。
但也许答案到底是什么,也真的不重要了。
至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终于释怀。
他终于能够回头看一眼自己的来路,然后,笑着离开这个世界。
“死透了”
“啧,死得还真难看。”
然而。
第二天清晨,老神在在走上阁楼“验收成果”的陈之华,却只是看着早已死去多时的梁振,忽然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他踢了踢梁振腿上伤口处的“绷带”准确来说,是迟雪撕下衣服为他止血的布条
,大概是觉得她这样徒劳无功的行为相当幼稚,又蹲下身,看着痴坐在梁振尸体旁的迟雪。
“如果真的想要救他的话。”
陈之华说“你一开始就不应该跑,我的好女儿,你要知道,我对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就算你,我动不了。但是这些人,我还可以一个一个拿出来给你展示,给你看看,我的忍耐限度到底在哪。”
“”
“更别提他差一点就放跑你了你说,我养这样的废物干什么他连帮我看着女儿这么小的事都做不好。”
迟雪仍然盯着地板,沉默不言。
陈之华却又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
他尤其喜欢她安静的神态。
“你要乖,”他说,“这次我带你回国,很快又会把你带回来的。我们一家人要一直在一起。”
“”
“但,如果你不乖的话,我就只能在拿一个你熟悉的人开刀了。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警告小雪,你乖,不要在惹我生气了,好不好为了我们大家好,你要乖,知不知道”
而这个所谓熟悉的人是谁。
在这个语境下,根本不言而喻。
他期待看到她惊恐或是畏惧抖簌的样子。这让他感到满足。
然而,迟雪却只是始终怔怔地抱膝坐着。
眼神不曾看他,不曾看别物。
她只知道自己的怀里还揣着带血的证件。她只知道,她要回家了。
于是静静地,盯着自己污红的指尖,流不尽的眼泪倏然滚落下来如一场无止歇的大雨。
要逃。
这场逃亡,已经牺牲了太多人。
要回家。
她的精神状态也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
终于,在奔赴自由的最后一刻,这根弦被无情斩断。
她在冰天雪地的冬天,在落地中国的那一天,在深夜,藏在保洁人员的工具车里跑出酒店,一直走,一直往前走,她用梁振给她的证件和钱买了回家的火车票,她的衣服脏了,鞋也破了,但是她还在不停地跑,她知道只要停下,随时都会面临被抓回去的危险,而她还没有到她的“目的地”
直到她最终狼狈地站在陌生的街道前。
环顾四周,是高楼大厦,是钢筋水泥,是人声鼎沸。
一无所有的她似乎才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外来者。
她找不到家了。
她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彻底迷路。
然而这一天,小小的少年却又如命定般出现。
拉着她的手,说天使姐姐,我是小远啊,我是小远。
“小远”
她在解凛的怀里抖如筛糠。
关于那一夜的记忆,一次次撕下布条的破碎声,止不住的血,无声的笑容,一切的一切又如洪水猛兽般找上门来。
她只能用力地抱住他,如抱住现实世界里的最后一块浮木,不愿回头也无法回头,她只拼命地说“回家,我要回家。”
这条路太长。
为什么看不到尽头。
为什么无法让无法无天者付出代价。
为什么只是一直在逃、为什么还
要让无辜者牺牲。
她的头几乎疼到要撕裂。
极痛之下,发出一声压抑的悲鸣
在醒来,却已是在深夜。
并非醒在医院。
而是醒在熟悉的公寓床上。
她看向天花板,看向床头柜,甚至床头柜上那眼熟的铁盒。
周围的一起都那样熟悉。
强烈的喜悦和复杂的心情将她的心层层包裹,她几乎是跌撞着爬起身来。
却在开门前的那一刻。
她的手摁下门把手,门轻轻打开的瞬间,一声暴喝亦随之传进房间。
“你疯了”
是解凛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亦瞬间惊得止住脚步。
只能静静倾听着。
那样清楚的,愤怒的声音。
“我不会答应。绝不。”
听见他说“我会带她和迟叔离开这里,我会带她去别的地方,去安全的地方。我先把他们安置好,之后在回来处理这边的事情”
“不行。”
另一个声音却紧随其后响起。
平静而沉重的语气。
“解凛,你应该很清楚,我可以找到你,他们一定也能找到”
“那你告诉我陈之华现在在哪里。”
“告诉你又能怎么样你现在去杀了他吗你能做到吗”
“我能。”
“但你也不可能在活着回来”
“”
“解凛,你看看你这只手吧你现在用这只手,能托稳你的枪吗”
那个声音说。
“你明知道现在想要永绝后患,只有一个办法,就是配合警方。”
“”
“你曾经是警察,解凛,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如果一个人的牺牲可以换来斩草除根,那么这个人应该站出来。
逃跑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躲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五年前你废了这只手,换来了什么你一个人螳臂当车可以解决问题吗”
“你应该很清楚,想让迟雪真正安全,只能彻底解决陈之华这个麻烦,而诱饵是必须的。总之,我可以答应你,我会保护她。”
我会保护我的未婚妻。
“”
“你相信我。”
晕黄灯光铺满偌大客厅。
两个男人在沉默中无声对峙。
但想来,这或许也是平生头一次吧。
他竟能够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居高临下俯瞰着曾经不可一世的解凛。这种感觉不可谓不奇妙。
叶南生想。
然而,这种感觉到最后,其实也不过持续了短短的几秒钟而已。
“我知道。”
因为解凛给他的回答是“我知道。我也发过誓。”
“”
“所以,如果这个需要牺牲的是我,我随时随地都可以站出来因为我有这个责任。召必回,这是我的责任。”
“解凛。”
“但是迟雪呢”
“”
“那些痛苦谁来为她负责”
他问他。
谁来为她负责。
谁也无法同她与共。
所以,谁有资格要求她无条件付出
解凛无法控制颤抖的左手逐渐握成了拳。
“告诉我,”他说,“陈之华现在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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