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想把多余的口水花费在“和一个不会理解自己的人讲道理”这件事上。
倒是叶南生一眨不眨看着解凛的表情。
良久。
突然又笑了。
“换是换不了了,”他说,“但是我想,人是可以尝试跟自己的恐惧共存的。”
“只要你别在我周围出现,不要像噩梦一样纠缠我。那么天南地北,解凛,不管你考去哪,在哪生活,我还是愿意祝你,和你爱的人平安的。”
语毕。
又从校服外套的兜里掏出一张对折的同学录,随手递给对面。
“我也跟人要了一张,”他说,“弟弟,毕业快乐。”
解凛回到座位的路上,路过垃圾桶,顺手就把那张同学录揉成团,就地扔了。
结果桌上竟然还有整一摞的“回信”。
想来全都是那群小弟到处分发
同学录让人填写后,收到的满满“成果”。
一见他来,顿时都起哄,吵着要看看别人都给他写了些什么赠言。
他对这些事一向不怎么感兴趣,是以没过多表态。
没表态就默认可以。
当下,便有人随手从那摞纸里抽起一张,又大声朗读起来“to解凛,祝你越来越帅,早日出名,以后苟富贵勿相忘,考上大学请吃饭。”
“这谁啊”
“尼玛一听就是个哥们,没意思。”
旁边的吐槽声此起彼伏。
于是又换另一张。
另另另一张。
没多会儿亦换了五六张。
只可惜都没什么大八卦大概大家也都没那么蠢,知道同学录上不宜写什么煽情话语,被人翻出来嘲笑,至多也就写那么一二句文艺范儿的歌词或诗句,有揣摩余地,但不至于暧昧过火
这种平淡无味的局面。
也一直持续到解凛同桌的伸手一摸。
“诶”
吊人胃口的惊叹声瞬间响起。
声音不对。
旁边八卦的众人嗅出味来,顿时围上前,又你一句我一句地读开
“解、凛这里后面这么划掉了呃,什么见不到你。”
“如果见不到你吧再见不到你。”
解凛。
如果再见不到你,祝你学业高升,前途似锦。
倒不是什么缠绵悱恻的话,却又颇有让人浮想联翩的意味。
一本正经之余,也和前面或文艺或搞笑的赠语形成鲜明对比。
一群人哄笑声不断,又作势要翻开正面看写这种傻话的人是谁。
旁边却突然伸出只手。
众人未及反应,解凛已劈手夺过那张同学录。
之后更干脆将纸揉成团,直接断绝了他们想看名字的念头。
气氛即刻变得有些紧张。
一群少年面面相觑,不知解凛为何突然反应这么大,也没人敢直接问。
最后你看我我看你,也只能尴尬地打起哈哈
“确实、那个,写这种话有点像立fg哈。”
“是啊,这还需要祝吗还什么见到见不到的。”
“我、我们来看看别的”
话音未落。
解凛忽又起身走向垃圾桶。
背身对着他们,看着像是随手丢了什么东西,随即才转身面无表情坐回座位。
有眼尖地悄悄侧头去瞄,瞧见里头特显眼一纸团,顿时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几人对了个眼神。
也不敢再聊有什么的没的,只默契地放下同学录。
很快,便又借着要上课的借口作鸟雀四散。
可怜前排的方雅薇看热闹正到兴头上,忽然被人拆了“大舞台”。
顿觉扫兴,只得苦着脸回过头来,没骨头似的趴在课桌上。
眼角余光一瞥,见旁边原本在认真黏准考证照片的迟雪不知何时停下了动作,这才骤然惊醒。
忙又拍拍同桌肩膀,“迟雪啊,借我一下固体胶吧,突然想起来我也
没贴照片呢,差点坏事了。”
“”
“迟雪”
怎么不理人的。
方雅薇只得在她眼皮底下晃了晃手,又加大音量喊了她一声“迟雪”
对方这才如恍然梦醒般,肩膀抖了下,悚然抬头。
她又重复了自己想借固体胶的需求,迟雪遂把手里的固体胶递给她。
然而,等方雅薇粘好照片、把东西还回去,她却依然一反常态地维持着僵坐的动作。没有背单词也没有做卷子,简直“闲”得不像她本人了。
方雅薇以为她是不舒服,说脸怎么这么白,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迟雪却只是摆手说没事,左手撑着额头,严严实实挡住脸。
怕人不相信,甚至又随手扯了一张卷子来做
当然。
如果忽略那天她人生头一次,做选择题低到离谱的正确率,这种伪装倒是的确很好的将她心情掩盖过去。
偏偏那天下午又轮到她们那一组值日,几个男生一下课便不知所踪。
扔垃圾的工作于是不得不交给她和方雅薇,两人一人一边,抬起大垃圾桶。
到了垃圾场,负责收废品的清洁人员将垃圾桶整个倒扣,怪味瞬间扑面而来。
“呕”
方雅薇拿着早提前准备好的餐巾纸捂住鼻子,仍然忍不住干呕,又顺势踢开地上滚落到她脚边的塑料瓶。
直到迟雪淡定地从那叔叔手里接过空了的垃圾桶,她这才不情不愿地“捻”起另一边扶手。
“气死我了”
边走还不忘抱怨“那群男生真的没点用,关键时候还要我们两个女孩子来倒垃圾,要他们干嘛。”
“嗯。”
迟雪点点头。
却还是忍不住,又回头看向垃圾场的方向。
工人正在挑挑拣拣,把能回收的塑料瓶和易拉罐放在一边,其他如果皮或零食袋之类的又另作处理。翻来翻去,有个小小的纸团被随意丢弃在地。
还能回收吗
她突然莫名地想。
也许这张纸会和许多没用的废纸一起,脱墨漂白,变成一张全新的纸。
又或者它太微小,会被遗落和丢弃,最终在某个草丛又或是垃圾场的角落被人发现。
然后廉价的少女心事,再换来几句调侃的笑语。
“什么年代了还写这么老土的话。”
“祝别人当然要祝发大财啊,”
“迟雪你看什么呢”
旁边的方雅薇突然戳戳她肩膀。
而她被提醒着收回视线。
又转而侧头,看向满脸疑惑的同桌。
“怎么你从下午开始就魂不守舍的,”方雅薇问她,“而且垃圾场有什么好看的臭死了。”
她闻言笑笑。
远处,傍晚的火烧云映亮半面天空。
穹顶之下,她的悲欢那样小,小得微不可查。
好像只要不说,就不会被发现,可以藏好,就没那么痛了。
一点也不痛了。
“我只是觉得,”她说,“时间过得好快,我的青春,怎么好像就
这么结束了。”
十九岁。
迟雪经历了一段平静的青春,迎来了不痛不痒的高考。
考完试那天下午,不管考得好坏,几乎所有人都在狂欢,试卷和笔记如雪花般从各楼层往下洒落。
年级领导平时最爱训人,可这次竟然也什么严厉的话都没有说。
只拿着个大喇叭在楼下向他们喊话,说“扔试卷可以不要扔书砸到人”
“同学们,高考结束了,最难的日子过去了祝你们毕业快乐”
“去往你们天南海北的大好前程吧我们以你们为荣”
大家先是哄笑声不断。
然后不知是从谁先开始。
忽然的,没个预兆,又抱着身边“同苦”过的同学骤然痛哭失声。
老严从办公室出来,有人跑过去问他这次高考数学押尾题的答案。
结果他眉毛一横,说老师都教了你三年了,自己不会算啊。
男生被吓了一跳。
结果他竟然是故意装凶,凶完了又笑。
竟还难得慈祥地拍了拍那男生的肩,说“这个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以后你人生的路还很长,孩子,不过只有到那时候,你才会发现这种有标准答案的时代,再也回不来了。”
迟雪也是听人说才知道,据说她们这一届,是老严带的最后一届高三了。
执教鞭四十七年,那天的最后一堂课,老严对他们这群最后的“花骨朵”,留下了最后的肺腑之言。
“一定要往前看,往前走。”
他说“同学们,当你们觉得路很难走的时候,不要想着回头。你要告诉自己,最难走的路是上坡路,而所有的失败,在你没有彻底倒下之前,都还不是最后一次。”
“所以,以平常心对待你们的高考吧不管你们考的是30分还是130分,90分甚至满分只要尽力了,在老师心里,我永远以你们为荣。”
话落。
班里有活泼大胆的,把手机拿出来要和老严合照。
大家吵吵闹闹拍了最后一张合影,所有人都拼命从山高的立书架后探出头来,比出大大的“耶”字。连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迟雪,也被方雅薇拉着“合群”了一回。
只是最后收拾东西离开时却仍是不合群,什么都不舍得扔。
连方雅薇也忍不住吐槽她,这些卷子啊五三什么的,以后都用不到了,还有什么必要吃苦搬回去,她却只笑着抬头,说这些都是“青春的回忆”。
一点点搬空桌面和抽屉时,却又意外发现了压箱底的那本同学册。
方雅薇见了,当下惊呼一声,立刻又说不好意思啊迟雪,你好像也给了我一张吧,我好像忘记填了。
她却摇着头说没事,“本来也只是凑凑热闹买的,我也忘了给大家填了。”
因此打开来看,甚至还是崭新的一本,没有丁点书写痕迹。
比较适合做草稿纸。
迟雪想。
如此这般安慰着自己,倒是也将这本同学录带回了家。
又和自己的这些参考书习题册一起,藏进了橱柜的深处。
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放下了。
后来出了成绩,她发挥也果然稳定,丝毫没有受到高三下学期的种种糟心事影响,顺利以理科最高分摘取当年的全市状元桂冠。
最后一次见解凛,是回校填志愿那天。
她从老师办公室出来,迎面看见他正好上楼,两人打了个照面,但似乎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如旧淡淡点头,便就此擦肩而过。
“哎。”
然而。
她快要走进班,忽却听到他在身后轻轻喊了她一声。
她脚步忽顿住。
回过头去,见解凛站在老师办公室门口,他们似乎不知不觉换了个位置,但是还是不远不近的距离。她以为他叫住自己是要问什么,但原来,彼此沉默良久,他也只是说了一句“你考得很好,恭喜你”。
和旁人差不太多的说辞。
迟雪一贯是会回一句“谢谢”的。
然而她没有对解凛说谢谢。
只是静静看了他很久她以为的很久。她努力记住他的样子,尽管三年来,他除了个子长得更高,似乎和她初见他时也没有太多变化,但她仍是如一遍遍温书般,一遍遍在心里温习他的样子。
直到似乎不太会忘了。
“解凛。”
她才微笑着对他说“时间真的过得很快,毕业快乐。”
“迟雪。”
他却并不回应,只突然又叫她的名字。
“嗯”
迟雪因此倒愣了下。
不解他竟然还会有想对自己说的话。
正要上前去,然而方雅薇此时突然推开窗,又招呼她进来帮忙看志愿。
她一晃神,下意识侧过头。
等再回过头来时,解凛已经离开。
而她迟疑良久。
亦没有再追上去。
她最后一次以学生的身份走出校园,爬山虎依旧绿了满墙,玉兰花枝头含苞。
只可惜,当年卖糍粑的小摊已经被城管整治得不敢出现,她只能两手空空走在回家的路上。
年轻的男孩女孩从她身旁走过,话题无外乎是抱怨学校制度,愁眉苦脸;谈论追星的最新进展,眉飞色舞。
而她就那样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身边的一切。
仿佛陡然从透不过气的读书声里清醒。
又在少年们的吐槽声里,也跟着想起某节被刁难罚站的数学课。
解凛就站在她前面。
他的颊边,仔细看,还有一点点粉笔灰的白色痕迹。
她低下头来,装作很认真地写笔记,但其实也只是在印刷字的公式底下,又原模原样无意义地誊抄一遍而已,她真正认真做的事,只是用眼角余光打量着他的背影。
在下课铃声敲响之前。
在下课铃声敲响时。
在下课铃声敲响之后。
她都曾无数次地在心里排练过,要去拍拍他的肩膀,在他转头时露出大方的笑容。
但那些碾磨于唇齿、无从开口的,亏欠于时机的话,许多年来累积到一处。终究只有秋风、阳光、读书声曾见证。从不曾说出口。
十九岁的迟雪,不善言辞的迟雪,那一年,只是又翻出了她落灰的花朵发圈。
为两条长长的辫子缀上不谢的花朵她小心翼翼,无数次走过心上人窗前。
这个不美满的故事,于是因此而鲜艳了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032321:02:112022032417:35: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等等星期八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216330610瓶;叔不知婶知8瓶;智安安安4瓶;
铭记本书网址:www.bige7.com。笔趣阁手机版阅读:m.bige7.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