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卖飞机场吗?”
伏尔加M24刚刚开出招待所的大门,周小玲便忍不住问道:“是打算卖给咱们集团?”
“嗯,是有这个意愿。”
李学武较为放松地靠在座椅上,微微眯着眼睛讲道:“还没定呢。”
“那是咱们集团不愿意?还是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周小玲好像对这件事很好奇,也很在意,竟主动打听了起来。
李学武扭头看了她一眼,这才讲道:“你觉得呢,这里面的问题。”
是她先问的,二哥这会儿的反问让她突然愣了一下,随即心蹦蹦跳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是嫌她问的多了,还是考验她做事的能力和眼光?
如果是前者,那她得注意自己的分寸,如果是后者……
周小玲仔细地思考了起来,想要给二哥一个非常满意的答案。
李学武好像真的是在考验她,又好像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故意为难她。
就在她绞尽脑汁一边回忆刚刚饭局上二哥同那位沈飞副总两人的对话,一边思考着二哥刚刚提出的问题时,李学武却微微合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
一时之间,车厢里只剩下车噪声,还有周小玲紧张之下愈发急促的呼吸。
“是因为机场的购置成本投入与盈利不成正比吗?还是运营成本太高?”
周小玲倒不是脑袋空空的姑娘,只是受自身局限,目光无法顾及更长远。
李学武这个时候睁开眼睛,看向她认真地讲道:“都不是。”
“啊?——”周小玲是从刚刚饭局上的对话总结出来的意见,这还错了?
李学武的表情依旧是那样,淡然地讲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听过没?”
“您是说——”周小玲好像突然懂了,却觉得不可思议,瞪大了眼睛。
“嗯,只不过是压价的手段罢了。”李学武淡淡地讲道:“任何成本投入在抄底价格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
“机场永远不是盈利的根本,航运才是,你了解航运管理吗?”
他上下打量了周小玲一眼,建议道:“有时间多读读这方面的书。”
“二哥——”周小玲不敢理解他的这句话,胆怯又惊喜地看着他。
李学武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好像从未抛出过什么诱人的条件。
钓鱼嘛,鱼都上钩了你还往水里打窝子干什么,这个时候应该拉扯啊。
“集团应该在什么样的条件下接手这座机场啊?”
似乎得到了李学武的肯定和鼓励,周小玲也勇敢地问出了自己所想。
李学武也没瞒着她,随意地解释道:“哪有绝对的适合条件,任何一场合作和交易都需要极限拉扯和妥协。”
“最终谈成的结果无非是他们撑不住了,或者咱们见好就收。”
他看了一眼前面的路,伸手拍了拍司机于喆的肩膀,交代道:“去百货公司。”
“好的,领导。”于喆话不多,甚至没有话,今天就只应了李学武一句。
周小玲听他说要去百货公司,心里又是一跳,脸色微微红润了起来。
跟二哥在一起的时候充满了不确定的激动和刺激,还有幻想和惊喜。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们真的接受了您的建议,决定合作呢?”
周小玲回想起饭桌上二哥建议对方走合作联营的路线,自己造大飞机。
“这是企业经营,哪里有那么多如果。”李学武回头看了她一眼,道:“你有听集团哪位领导说过这俩字?”
“啊——”周小玲今天又学到了一个没用的知识,原来领导不说如果。
“你觉得他们会听我的建议?”
李学武微微一笑,道:“你信不信,王新甚至会觉得这是个陷阱。”
“不仅仅是王新,他将今天我们之间的谈话汇报给沈飞的领导,他们也会觉得我的建议是个坑。”
“为什么?”周小铃特别喜欢同他谈论工作,好像很有成就感似的。
这可是集团的秘书长啊,她只是一个乘务长。
“他们太在意同咱们集团之间的合作了,尤其是这个王新。”
李学武嘴角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看着前方解释道:“他对集团的了解和兴趣远远超过了一名飞机制造厂副厂长的业务需要范围。”
“这么用心地了解咱们集团,好像是什么都懂,可实际上不懂装懂。”
“您是说他懂的太多了?”
周小玲听他的解释好像明白了一些,又有一些还糊涂着。
李学武点了点头,道:“合作的意义是双方共赢,他却防备咱们赢太多,你说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是怕咱们占了他们的便宜,甚至踩着他们一步登天。”
“啊——原来是这样嘛?”
周小玲恍然大悟道:“可刚刚看他好像很热情似的,不像是多心的人。”
“伪装罢了,越缺少什么越要装什么,他还是太单纯了。”
李学武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夹克衫,转头看向周小玲讲道:“我这招叫将计就计,防不胜防。”
“我的提议他们不会接受的,只能更积极地寻求出售那座机场。”
他手掌拍了拍膝盖,长出了一口气,讲道:“如果他们接受了我的建议,那他们得做好五十年拿不到盈利分红的思想准备。”
“因为机场运营不赚钱?”
周小玲好奇地问道:“既然机场运营不能盈利,那航运怎么实现盈利?”
“有些商品的价值远远超过了航运本身的成本,这就叫盈利。”
李学武看着车前面出现的百货公司,微笑着讲道:“有的时候渠道本身就是一种高价值属性的商品。”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集团利用那座机场打通了港城、东京,甚至是巴黎的航线,那集团从这条航运线上得到什么?”
***
“这件毛衣蛮漂亮的。”
李学武带着周小玲逛百货商场,先是去了酒柜,选了一支与周亚梅藏起来的那支相近的红酒。
牌子当然不是一个,周亚梅藏起来的那支在国内是买不到的。
那有人问了,这个年代国内能买到红酒吗?
答案是能,这里不多解释,免得有科普的嫌疑,百货柜台上真的能买到。
周小玲感受着手里拎着的红酒的重量,脸微微红,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又偷喝酒了呢,实际上呢?
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愧的。
买了红酒过后,李学武带着她来到衣帽区,相中了一件挂在墙上的红毛衣。
这年月羊毛产出不足,毛线是紧俏商品,还得是十几年后才稍稍缓解。
老百姓对毛衣的需求怎么解决?
一般不会在商场里买成品毛衣,虽然机械织就的毛衣更紧实时尚,可价格却让普通工薪阶层望而却步。
不是买不起,而是没有性价比。
用同样的钱票自己买毛线能织三件毛衣,更何况毛衣是穿在里面的。
有家庭不富裕的,一件羊毛衣能穿十年,甚至更久,还可能传给下一代。
不要觉得夸张,旧毛衣有直接给孩子穿的,也有拆开了清洗一下重新织更小一些的毛衣给孩子,这年月谁没穿过旧毛衣,颜色新旧不一的就是旧毛衣。
当然了,李学武成年后就没穿过了,周小玲自己赚工资也不差这个。
可看着服务员不经意地瞅了瞅的价格牌,周小玲还是惊讶地瞪了瞪眼睛。
用金线织的嘛!怎么这么贵。
“二哥,我有毛衣穿呢。”
她在商场里不敢去拉二哥的手,只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胳膊解释道:“前几天在京城买过了。”
“款式蛮适合你的,颜色也好。”
李学武没看见价格牌,看见了也不在意,“请帮我们拿过来看一看。”
服务员只是懒得解释,不是眼睛瞎,自然看得出李学武的不一般。
鲁迅先生曾经说过,行走江湖一句话:先敬罗衣后敬人,先敬皮囊再敬魂,不信你看杯中酒,杯杯先敬有钱人。
剪裁得体的藏青色羊毛夹克,黑色的西裤将腿型衬托的很匀称,再看他脚上的皮鞋,根本不是商场的款式。
既然不是商场里买的,那是从哪来的,总不能有人亲自给他做吧?
不敢这么想,那答案就是这个。
只是跟在他身边的姑娘无论从穿着还是气质,不像是同类人。
听两人的对话也能看得出,是这位衣着考究的大人物在照顾这漂亮姑娘。
不用想两人的关系如何,既然人家敢要,她就敢给对方看。
即便对方没有买,那也一定是没相中手感,不会是拿她逗闷子。
衣服是李学武让服务员拿下来的,可真正上手看的却是周小玲。
是李学武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看的,她便没有再继续拒绝。
“这是进口的,不是国内产的。”
服务员怕她不识货,认真地介绍道:“罗马尼亚的工艺,坐船来的。”
“喜欢就试试吧。”李学武并没有去看那件红色修身毛衣,而是看了周小玲看毛衣时的眼神,这才建议道。
也不等周小玲拒绝,他又对服务员问道:“可以试一试吧,需要我提前交钱吗?”
“先试试看,没关系的。”
见李学武不差钱的模样,这漂亮姑娘也是真想买,服务员才不在意。
她指了指柜台里面的隔间,道:“你来这边试,那是我们的更衣室。”
“不麻烦吧?谢谢啊。”
周小玲也是看二哥真心实意的,这才壮着胆子拿着毛衣去了柜台里面。
服务员打量了李学武,道:“一般我们这里是不给试衣服的。”
“理解,谢谢您了。”
李学武微微一笑,从包里拿出钱票问道:“多少钱?要用特别票证吗?”
“七十五元,两张工业票。”
服务员见他真的数钱,忍不住解释道:“因为是进口商品,所以需要工业票证,我们这里国产毛料是不要的。”
“理解,很正常。”李学武知道她解释这一句的意思,有商场里的服务人员会欺负客人不懂这个,解释起来很不耐烦,甚至会拉下脸来装看不见。
“您不是本地人吧。”
服务员见他将钱票摆在了柜台上推过来,多嘴道:“一看您就不是。”
“怎么这么问?”李学武笑了笑,反问道:“我东北口音不重吗?”
“跟这个没关系——”
服务员笑着解释道:“我少见您这么客气的顾客,只有关里人才这样。”
“那您可猜错了,我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李学武收起她给开的票证,胡扯道:“祖辈都在钢城生活。”
“您可真会开玩笑——”
服务员眉毛一挑,示意了他身上的衣服,道:“钢城就没有这么穿的。”
“哦?我的衣服怎么了?”
李学武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抬起头问道:“有哪里不对吗?”
“钢城百货是本地最大也是最全的商场,我在这里工作了八年。”
服务员自信地讲道:“先不说我见没见过您,只说您身上的衣服我们这里连见都没见过。”
她指了指李学武的衣领,道:“我猜这里一定没有标签,是手工的吧?”
“是嘛——”李学武并没有真的脱下衣服来验证,只是打量着服务员骄傲又自信的表情,轻轻地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周小玲从更衣室里走了出来,身上不再是来时的短款夹克,而是红艳的一团火,那是青春的助燃剂。
李学武微微昂起头,服务员则满是赞叹和羡慕的表情看向她。
一件毛衣七十五,顶普通工人两个半月的工资,她可穿不起。
这件毛衣商场里只有一件,摆出来纯属是撑面子,她没想过能卖掉。
“挺好的,穿着吧。”
李学武笑着点点头,示意她道:“今天要降温,多注意防寒保暖。”
“谢谢二哥——”
周小玲在更衣室听见柜台这边的对话了,知道他已经给过钱。
这会儿人如衣,脸上火红一片,理了理耳边的头发去穿外套了。
这年月女孩子的衣服不是纯白就是大红,要么就是灰、黑、蓝、绿。
纯白和大红只有年轻姑娘舍得穿,也值得展示自己的年轻资本。
你要说三十岁了,再穿成这样要被人家说闲话的,说你浪荡,你信不信?
“我下午还有工作,先送你回家,晚一点于喆会送你去机场。”
李学武不是有钱没地方花,就算他记不清自己有多少钱也不会乱花钱。
只给周小玲买了一件红毛衣,再没有其他,径直出了百货大楼。
在上车前他便看了看手表,同周小玲交代了这么一句。
周小玲是个聪明的姑娘,自然懂得二哥今天做这些的意义。
带她出去吃饭,是知道她向往和好奇这种生活。给她买昂贵的衣服是表达他的大方和爱护。果断告诉她下午有工作,是提醒她注意两人之间的关系。
最后安排司机送她去机场,是表示认可了两人的关系。
只从今天她能想到的和看到的就有这么多复杂的意义,她知道和李学武之间的差距,两人根本不在一条线上。
“走之前我会把卫生收拾好的。”
周小玲没有说其他的话,只乖巧地点点头说道:“再有其他的事我会让贾梗带给您。”
李学武点点头,示意她一起上车。
于喆已经听见两人的对话,不用交代便将汽车开向了关山路。
有关于李学武身边又多了一个周小玲的情况,于喆心里想的多,可眼睛和嘴巴是焊死了的,只字不敢提。
就连他姐那都不会说的,因为上次休假回家,他只说了说李学武住在周亚梅家的事便招来他姐的一顿训斥。
他姐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身份,作为领导的司机不要什么话都往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