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不下去了,选择重新回到炕上看书。
三人好一会儿子才收拾好。
许温觉得其中大半时间都花在了程序上。
重新洗漱,陆归才笑嘻嘻回来睡觉。
这时已经很晚了,睡前故事也不需要了。
已经乖乖躺下的陆归在许温要吹蜡烛的时候,突然坐了起来,比划了一个动作:很多很多。
咱们有很多很多银钱。什么都不怕了。
陆归身上那层无形的枷锁,那常常让不到十岁的他不自觉锁起眉头的东西不见了。许温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真正的放松,一个孩子终于确定生计安全有所依靠的放松。
大人总以为家里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可其实他们有时候比大人还紧张惶恐,利用自己所知的那一点操心着家里的光景,稚嫩的心承受着并不少于大人的压力和煎熬。
比如陆归。
许温也比划了:会越来越多。
陆小归无声笑了,是真正孩子气的愉快的笑。
吹灭蜡烛,收拾睡下。
他们不知道的是,另外一个屋里,陆卓和陆倚两兄弟就那么摸黑围在石板旁边,两人谁也不说睡觉。
陆倚又开始小声叨叨叨。
银子是可以让他闭嘴,但缓过劲来他又是那个有一肚子深谋远虑要嘱咐和传授的小椅子。
好在陆卓并不嫌烦,耳边听着二弟没有尽头的叨叨,他心里却想着车上那个拥抱。
终于陆倚累了,蹲下来,昂着头小声继续叨叨。
于是就形成这么一幅诡异的画面:夜黑风高,整个西里村只有偶尔的狗叫声,偏偏陆家大房西屋,两个男子一个靠墙站着,一个最后搬来一张椅子坐着,就见坐着的黑影托腮昂头压低声音说个没完。
暖和的被子、火炕就在旁边,可是这两人就要杵在石板旁。
用陆倚的话就是:“哥,别走,再陪我多待一会儿,这是我成为百两富翁的第一夜,让我靠咱们的银子近一些,我怕它们孤清……我能听到它们在里面说‘陆倚,别走,陪我们,陪我们’……”
陆卓:……
如果这不是自己一手养起来的亲弟弟,陆卓捏了捏指骨,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就凭这句胡言乱语,就该把他拎出去晾干脑子里的水。
脑子,对,就是脑子。她是这样说的没错。
许温早早起来,天还暗着。帘外陆卓听到响动,洗了热毛巾,端着一截蜡烛进来,许温接过他手上热毛巾,轻轻按擦了脸,拉伸一下身体,给陆归掖掖被角,然后就着小炕桌上的蜡烛开始看书。
她听到外面有陆倚的声音,奇道,“他今儿也这么早?”
陆卓也笑了,“银子的劲儿大。”
“大到那么晚睡,还能比平时早起这么多?”这孩子适合被资本主义剥削啊,这样的员工只要老板肯高薪,他一个人能让整个公司卷起来。
“大到他不用睡。”
陆卓好歹还睡了一个更次,结果起来陆倚还在墙角蹲着呢。
第一句话就是,“哥,你说不能有人给咱偷走吧?”
虽然天还黑着,看不清,但,是他家陆倚无疑了。
许温想想那个画面扑哧一乐,笑完垂目继续看书,很快读了进去。
外面黑乎乎的,屋子里棉被下露出陆归睡得红扑扑的小脸,可见安稳香甜。烛光下,许温眉目柔和,神态专注,执着书卷的手指在昏黄烛光下更显纤细白皙。
连嘴唇好像都更红了一些。
陆卓不敢再看,低头拿着毛巾挑起帘子出去,长出一口气。刚刚竟是看得连呼吸好似都忘了,里面连空气都好像是香暖的。
收拾停当,这时候天已半明,陆卓也要开始做朝食了。
陆倚从西里屋窜出来进了火房,陆卓以为他又是来提醒自己省着点吃,结果却听见:“哥,把昨天你们带回来的蹄髈整个都热了吧。”
陆倚神秘一笑,“哥,我已经不是昨天的我了。”
陆卓:……我觉得你是。
陆倚又道,“我觉得姐姐要咱们每人每天一个鸡蛋的要求,很好。”说完他就看着大哥,小脸上写着:夸我,我现在就是这么豁达大气的小椅子。
要知道当时许温提出这个要求,陆卓陆归两人都没说话,陆卓是她说什么都好的不说话,陆归是姐姐说什么都对的不能说话。
只有陆倚生怕许温不懂过日子艰难,旗帜鲜明表示反对。家里是存下了些许银子,是阔了些,但世道艰难,日子难过啊。
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会不会来年就旱了,一旱必然有虫灾,庄稼收不上来但是税款还是要交啊。会不会雨水一下子多了,虽不至于颗粒无收,但收上来的庄稼可能只能裹住田税。
会不会县里又有大人物来,招待费都是摊派到村人头上的,或者又有什么东西要往京里押送,转运人员一路的费用也是靠他们摊派的。
更不要说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一直不生病?小病小灾自然不怕,挺挺就过去了,但万一是挺不过去的病呢?一病花多少银钱打住可就不是他们能做主的……
人,说穷可就穷了。穷到可能饭都吃不上。鸡蛋是好吃,但饿肚子很可怕。
许温一句话就是每天四个鸡蛋,陆倚能不上火吗?那吃的是鸡蛋吗?除了第一天他还快乐的起来,那以后每天早上煮的不是鸡蛋,是他陆倚一颗快要操碎的心啊。
给他煮得火烧火燎的,然后又晾到哇凉哇凉,第二天继续煮。急得他团团转,每天一睁眼就是四个鸡蛋的压力。又不敢真跟许温硬声说话,只能把过日子的道理揉开掰碎了讲给她听。
搞得许温那些天听了不少败家子走投无路只能拖家带口讨饭的故事。
她愣是没联想到四个鸡蛋身上。所以陆倚关于败家子的故事就一直没停下来,见缝插针,只要看到许温放下笔,他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
许温不容易,那陆倚容易?他白天要给姐姐讲败家子的故事,晚上还要给大哥讲一味顺着妻主最终跟着妻主成为败家男子的故事。得亏他耳目灵,听的见的多,不然就姐姐这不开窍的,大哥这死倔劝不动的,一般人的故事储备早撑不下来了!
现在,再挖空心思讲故事?不存在的。
他,陆小椅,百两富翁,豁达得很。
想吃白粥,吃!想吃鸡蛋,吃!
想吃蹄髈,吃!
但最后这个可不能经常吃,听说不便宜呢。
陆倚嘿嘿一笑,“哥,我大气起来都吓自己一跳!”
陆卓看着渐渐变得话多的二弟,原来浑身上下的刺儿好像都下去了。
这样宁和快活的日子,直到听见陆张氏去了张家集,才好像晴好的午后飘过一丛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