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卓把碗端进厨房,看了门口一眼,睫毛颤了颤,这才端起来把剩下来的热汤喝掉,也学着许温漱口,摸黑在火房内把碗洗了后走出来。
这时候李有福已经把牛车套好,穿着皮毛大衣裳,带着狗皮帽子,看着很暖和的样子,坐在牛车前面,挥着鞭子催促他们快点。
陆卓把提前准备好的草垫子垫在车上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坐垫上,让许温上车,然后拿出家里原来的两条旧棉被,一条裹住许温,另一条蒙在外面。自己这才抱着包袱上车坐在许温旁边。
许温看到他还努力跟自己保持距离,力争端庄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把掀开棉被,把他使劲一扯,一抖被子把两个人一起裹在里面。这才指挥他把棉被包紧,不要透风。
发现连塞棉被,他都比自己塞得严实,许温干脆自己这边也让他设法塞好,自己就擎等着。
陆卓红着耳朵塞好两人的棉被,紧张地坐在里面,一动也不敢动。
许温也不管他,自己是他名正言顺的妻主,冷成这样就不要客气了。
且不说他们在别人眼里已经是妻夫,就是不是,对于许温来说,也是失节事小,冻死事大。
李大娘一甩鞭子,牛车慢吞吞动起来了。
后面李家大爷的嘱咐声越来越小,他们已经一个转弯出了村口,驶上了去往县城的路。
路走了一半的时候,天明了。裹在被子堆里的许温靠着陆卓已经又睡了一觉,醒了觉得自己脸睡得热乎乎的,这时候可以看到其他的行人和牛车了,周边各个村子去县城的人都汇集到了这条路上。
陆卓也没有那么拘谨紧张了,只有耳根还红着,眼睛始终看着外面。好像并不宽敞的土路上有什么格外重要的东西等他发现一样。
许温看着陆卓依然发红的耳根,忍不住想他到底储存了多少热量,如此持久。
她找些话来跟陆卓商量,例如到时候在哪里置办年货啊,是这次直接在县城买还是等回来赶集或者去镇子上买,再如这时候陆倚和陆归两个人不知道在干什么,他们朝食怎么吃啊之类的。
果然,陆卓渐渐放松一些。偶尔李大娘也加入讨论,三个人就这样继续往前赶路。
许温的手这时候才稍微温热起来,陆卓从来没见过像许温这么怕冷的人,他顿了顿,轻声问道,“妻主会不会是从南边来的呢,我听人说过,那边冬天不冷的?”所以,才这么不适应他们这边的冬天。
“也许我单纯是大户人家来的,冬天都缩在暖阁里呢。也许我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呢,天上四季温暖如春……谁知道呢?”说到后来,许温的语气带上了些许自嘲。
李大娘哈哈笑起来,只当许娘子说笑,“娘子的确仙人一样的人物,说不好真是大户人家呢,话本上不都写着,大户人家娘子遇难不记得事情流落在外,恰恰好遇到心善的小夫郞,救命之恩结成妻夫,跟你们一样呢。”
“李大娘见多识广啊。”许温道。
李大娘笑得更大声了。
陆卓垂下眸子,手轻轻扣着被角。想不起来,挺好的。
陆卓有些自私地想到,随后他又在心里鄙夷自己的自私,但,说不定妻主并不愿意想起来呢。也许以前的亲人对她都不好,就像他们三个的亲人一样。也许妻主那些亲人更坏一些呢,不然妻主怎会落难,流落到这里?
陆卓敏感地觉察到许温没有做任何回家乡的准备,她好像并不急于找寻自己的来处,自己的亲人父母。就好像,就好像她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知道回不去,所以不着急。
他一下子又想到那天许温说六七百年,说“换眼睛”的样子。
有时候陆卓有种错觉,她没有来处,也就没有必须要去的地方。如果是这样,多好啊,他们身边就能是她永远的停留之处,他们就是她唯一的家人。
她的那个神秘的来处,那个让她初初醒来跟此处格格不入的来处,她记得越少,难道不是越好吗?可她是真的记住的少,还是只是单纯不愿提起,或者不愿对他提起呢?
她整个人都好像她的眼睛,一个澄澈干净的幽深旋涡。
进不去,读不懂。
初升的太阳没有温度的阳光落在陆卓长长的睫毛上,掩住他所有的不安和思量。
又行了一个多时辰,路上行人牛车骡马越来越多。日头已高,空气也不再是寒嗖嗖的,渐染上了薄薄的暖意。
县城已经到了。
一下牛车,许温就原地蹦跶了两下,舒展全身筋骨。陆卓默默走在许温身边,虽是第一次来县城,但陆卓并不多做打量,生怕给妻主丢人。
他能感觉到周围不时有人打量他,大概也是注意到他格外不婉约的身高,还有自己的大脚。陆卓垂眸,尽管早已熟悉各种异样的目光,能做到无动于衷,但在妻主身边被人注意到自己的身高和大脚,陆卓心里还是在意的。
直到感觉到许温丝毫不以为意,陆卓才重新再次放松一些。
许温欢快道,“咱们就在街口那家吃点东西吧,他们家的包子很好吃的。”说着转头对李大娘道,“我们请客,您可多吃点,咱们管饱。”
李大娘乐呵呵道好,说是他们家的胡辣汤也很不错,以前进城儿媳带自己喝过。
陆卓被两人的欢快轻松感染,眉眼也染上了一点笑意。
谁知道刚拴好牛车坐下,旁边一个小童就叫道:
“好大的男人!”
顿时,周围目光都落在陆卓身上,一时间对着高大的陆卓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