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林望着海泽尔,海泽尔继续望着烛火,好像能在里面看出些什么。这年头,舍己为人是件难得的美德。
“你不想和我们一起走,是因为你认为你是我们旅途上的累赘。”海泽尔没有回答,但看着她的眼睛,泽林知道自己猜对了。“你认为自己是累赘,原因是你没有战斗能力,只会写任何魔法师都会使用的灵魂魔法,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想要生存下来,这些魔法远远不够,我说的对吗?”
海泽尔没有说话。
泽林也没有说出来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在变成这幅模样后,海泽尔找不到一个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她的梦想破灭了,唯一的亲人也已经死了。父亲的死亡肯定带给她很大的压力,但在这压力的催动下,她以为自己在向上爬,向得到更多力量——学习结晶魔法——的目标前进,但实际上,她却是在美丽的幻象一步步走向深渊,并在踏出最后一步时被戳破了。与其说她不想离开,更不如说她想要死在这里。如果泽林和龙裔没有来到这里,她在罗萨莉亚的寝室里变成了蛆人的话,估计就算有人走上来用刀砍她,她也不会有任何动作,而是趴在地上等待死亡。
“看一看这个吧,海泽尔。”
泽林取出一个木匣子,这正是他和龙裔在结晶老者死亡的地方找到的,结晶老者留给自己女儿的遗物。
海泽尔垂下眼睛,然后她抬起头,绷起嘴角,眼闪过一丝愤怒。“你是来特意提醒我,我是天生的废物吗?”
“不,海泽尔,无论你想说什么,无论你想做什么,但在你做出决定前,你一定要看看这个。”泽林认真的对海泽尔说道。竖瞳与那双棕色的瞳孔相对,原本姜黄色的发梢已经因这场诅咒变得暗淡下去,已经可以在鬓角看到灰丝。“等你看完之后,无论你有什么想法,跟我们走,还是留下,我都会支持你的决定。”
海泽尔低头望着泽林手里的木匣子,她伸出手,但手却僵硬在半空。泽林望着她,没有催促,也没有给她什么眼神。这是属于海泽尔的回忆,无论面对与否,都应该由她自己选择。
她不去打开木匣,而是故意将遗物留在那片林地里,难道仅仅是因为不想因此想起父亲的死亡吗?
不,绝不是这样。
她可以瞒得过其他人,但瞒不过泽林的双眼。
她担心自己如今的模样对不起她的父亲,对不起结晶老者对她的付出和期望。所以她才会选择,想要在完成重生仪式后再打开木匣。这样,无论里面是什么,是父亲的期望、父亲的责备、父亲的鼓励亦或父亲的怨恨,她都可以坦然接受,并且用自己的力量来达到它,完成它。
但现在,一切都已经变成了一个美好的梦。梦醒了,她落入了黑暗的现实。梦已经回不去了,过去的一切,只剩下面前的黑色木匣,被锁在里面的未知之物。
沉默了十多秒,海泽尔一把抢过木匣,像是害怕自己会反悔将它扔出去一样,她用仅剩的一只手慌乱的撕掉封在上面的字条。送给女儿字样的字条被她随手扔掉,然后用力掀开木盖。
没有魔法卷轴、没有魔法饰品,更没有药剂护符。
一封信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
海泽尔捡起信封,用牙齿撕开,啐掉嘴边的纸屑,她取出了那封信。
【海泽尔,我亲爱的女儿。】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在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请原谅我过去对你的苛求和评价,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一个善良的孩子,你有着很高的魔法天赋,也许我一直在说,你的天赋很差,学习魔法的速度很慢,对魔法的掌握力不足,但若在彼得海姆龙学院,你一定是名最优秀的学生。希望你原谅我对你的谎言,你不是个愚笨的人,你是个最适合学习魔法的孩子,结晶魔法对你来说不是个麻烦,我相信,如果在你刚刚展现出魔法天赋时,我便教导你结晶魔法的话,说不定,你已经快要有资格戴着我的那顶大帽子了。】
【没错,我对你说了谎,因为我不希望你学习结晶魔法。当我从我的师傅手接过这顶代表着传承身份的大帽子时,我才知道,结晶魔法不仅是威力强大的魔法,结晶魔法的创造者是古龙的背叛者,上古时代的神明,无鳞的巨龙,白龙希斯。据说白龙曾建造过让世人仰望的巍峨城堡,只为收藏它那近乎包含了世间一切知识的藏书。我们的始祖,人类最伟大的法师,大帽子罗根正是研究白龙希斯的笔记,才留下了这威力强大的结晶魔法。但结晶魔法不是属于人类的法术,每一名结晶魔法的研究者都免不了发疯的结局,我们的始祖,大帽子罗根正是死于最终的疯狂。】
【我爱你,我的女儿,我不希望你最终走上和我,和其他结晶研究者相同的结局——疯狂,并死亡。但我不能将这件事说出来,我向我的师傅发誓,所以请原谅我的谎言和对你的打击。如果最终有什么人杀了我,海泽尔,你一定不要恨那个人,我知道我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如果有人能在我疯狂后杀死我,对我来说是最好的结果,这是我的解脱。】
【好好的活下去,去寻找自己的生活吧,海泽尔。————永远爱你的父亲】
海泽尔低着头,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她想到了过去父亲在自己想要偷偷翻看结晶魔法卷轴时的愤怒,那不是因为自己的愚笨会玷污卷轴,而是不想让她走向疯狂。她想到了自己被父亲催促着离开,来到幽邃教堂,那不是因为厌恶她的天赋,对她的学业感到失望要赶她走,而是希望她能远离危险,借助结晶老者与其他人的关系,将她送往彼得海姆,离开洛斯里克这个是非之地。
过去一幕又一幕的回忆涌入脑海,亦如那正涌向眼角的某种东西。
生活、学习、旅行,一点一滴。
啪嗒一声。
一枚泪滴落到了信纸上。海泽尔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她绷紧了嘴,想要压抑住声音,但她失败了。黄豆大的泪滴争先恐后的挤出来,顺着下巴滴落在信上,滴落在地上的封条上,打湿了送给女儿的字行。
“哭泣并不是件丢人的事情,海泽尔。”泽林轻轻拍着海泽尔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海泽尔单手揽住泽林的脖颈,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泪水决堤般的流了出来。
烛火闪烁着,雕塑的面孔日复一日的望着这片厅堂内发生的故事。沉寂的寝室,只剩下海泽尔的放肆的哭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