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同样也时常感到不安,偶尔患得患失。
林漓曾经握着林彦的手,站在福利院门口隐蔽的角落,眼睁睁地看着别的孩子被不认识的叔叔阿姨领养走。
不认识的父母拥抱女孩时候的表情堪称视若珍宝,女人特意用没有涂口红的柔软嘴唇去亲吻她的额头,旁边的男人无声地笑着为母女二人打开了属于黑色小轿车的车门,小心地用手掌护在妻子的头上,以防止她们不小心撞到脑袋。并且用关切的目光凝视着她们坐进后座,最后黑色的车门像是隔绝了所有的声音,带着林彦和林漓所能想象到的世界上所有的美好慢慢地远去了……
“哥,我们也有一天会分开吗?”
林漓冷静地问道,年幼的孩童般的声线里有着溢出的羡慕,也有着摇曳的不安。
“不知道。”还没有恢复记忆的林彦本能地不敢给出一个准确的回复,因此他只是摇了摇头,缓慢地朝着林漓的方向看了过去,“如果有人愿意一起领养我们两个最好,要是没有的话……”
“阿漓,你愿意一直跟着我吗?”
林彦认真地问向林漓,在那一刻仿佛林漓不再是他需要保护的弟弟,而是和他拥有同等地位的伙伴。
说着,就连林彦本人也不自信地停顿了一下,因为他也觉得自己说出的话十分荒谬可笑。
好在林漓的眼神自始至终都静静聚焦在林彦的脸上,竖着耳朵一字一句听着他说话的声音,最终,林漓光洁的下巴在凝重如墨的黑夜中轻轻地点了一下。
“就算家里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只有你和我……你也愿意跟着我吗?”林彦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他干脆微微弯曲起了一点膝盖,直挺挺地注视着林漓的双眼,发自真心地劝说道,“跟着我生活会得很辛苦的,更不会有我们想象中那些好吃的零食和好玩的玩具……”
出乎林彦的意料,林漓很快便搂住了他的脖子,明明是两条没什么肉的短小手臂,力道却大得几乎要把他按倒在地。
“你说的那些,我们以前也没有拥有过……”林漓把头贴在他同样瘦小的肩膀上,嘴巴像是要黏在林彦的耳边,不服输般小声争辩道,“我只要哥在身边就可以了。”
“那就好。”林彦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他的脚和手都用上了十足的力道,把身高还没有后来居上的弟弟从地上抱了起来,偏偏又笨拙地学着大人的模样努力颠了两下,差点没成功地让两个人连滚带爬地翻倒在地上。
“阿漓,我们去仕兰中学吧,在所有的初中学校里只有它提供的条件最好。”林彦身形狼狈地倚靠在了门框上,唯独手上始终没有松开抱着林漓的手,眼睛不自觉地闪着光,在一片夜色的帷幕中熠熠生辉,“等我最晚16岁搬出来,应该能给你攒下一笔不少的钱。”
“准备好跟我过一辈子苦日子了吗?”林彦笑着用自己的脸颊去蹭弄弟弟同样柔嫩的脸蛋,相当坏心眼地追问道,“现在要逃跑可来不及了!”
林漓同样灿烂地笑着,用自己稚嫩的脸颊去回击哥哥的“攻击”。
他搂着林彦的脖子止不住地开怀大笑,清脆的童声如黎明前的夜莺般划破了黑夜的沉重,“哥,你弄得我好痒、好痒呀!”
……
事实上,林彦确实说到做到,相当成功地让林漓过上了“苦日子”。
他痛苦地紧闭两下眼皮,浑身颤抖着握住了手机,不敢去细想这么多年林漓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
好在他唯一能安慰到自己的地方是:林彦提前以林漓生日为密码存下了一份存折,这或多或少能为林漓的生活提供一些助力。
林彦一刻也不想等待。
不管是尚未说出口的对不起,还是深藏在心底的一份思念,这些他都迫不及待地想告诉远在一万公里之外,身处美国芝加哥卡塞尔学院的林漓。
但是他太着急了,着急到忘记美国与S市存在12小时的时差。此刻的林漓正处于梦乡,能否及时接到他的电话暂且不提,连被奥丁附身的英灵靠近他的身边也没有注意到。
明明他右边肩膀上的烙印烫得那么吓人,像是要把林彦整个人都燃烧殆尽般发出热度和光亮,他却始终没有留意到这一点。
像是被人从头到尾泼下了一桶冷水,林彦的眼神瞬间冷静了起来,他抿着嘴唇和站在公交站点里的奥丁沉默着久久对视。
如同幽灵般的黑发男人隐藏在茫茫人海之中,身上是一套再寻常不过的黑色西装,手里还夹着一个黑色漆皮的拎手公文包,看上去和任何一个普通的上班族没有任何的区别,就连那双近乎妖异的黄金瞳在纷杂的人声中似乎也不是那么显眼。
至少没有任何一个路过他的人愿意抬头多看两眼那双明显与众不同的、寻常人类绝对不可能拥有的瞳孔。
绿色的公交车很快便驶出了车站,像是隔断了林彦与奥丁未曾停止的悠久对视。
在转弯的提示音中,林彦的手机“嘀嗒”一声响起了起来,亮着的屏幕上显示他有一条来自“我”的新的短消息。
奥丁的短消息很简短,上面只有一句话:“我有洁癖,不喜欢男人的手汗。”
林彦知道这是奥丁特意发来的警告,警告他需要时刻谨记与自己尚未完成的交易。
下午林彦让诺顿三人直接触碰“创造”权柄的行为,显然已经触犯了奥丁所能容忍的极限,甚至连林彦特意留在尼伯龙根的小灵通手机都用上了。
康斯坦丁说得对,林彦一直都在被监视着。
因此,奥丁才能做到在林彦孤身一人的第一时间派出英灵来到他的身边。
林彦承认自己有故意试探的意味,一方面是试图检验:奥丁是否真的24小时不间断地监视着自己的猜测;另一方面是为了彻底斩断:为诺顿等人创造出一具崭新的初代种躯体的逃避想法。
好在这两个目的,他都成功达成了。
甚至还万分狡猾地借助奥丁的威慑,把自己对林漓最后的一份不忍与动摇也一并丢弃,以一种堪称完美的受害者的身份完成了自我欺骗。
倘若将来有朝一日不慎面对林漓的愤怒质问,他也能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哭诉是因为奥丁的胁迫,从而极其卑劣地取得弟弟的谅解……
想到这里,强忍住由于自我厌恶感引发的剧烈呕吐感,林彦控制着自己的手指往左边移动了一些。
正如同前不久进入联系人页面般,他以相同的力道按下了返回键,退回到了唯独留有一条短消息提醒的手机页面。
脚边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攒动,是那条仍然没有跳出来的巨大鲤鱼,它明明那么努力了,依旧没有从自己的悲惨命运之中挣脱出来,嘴巴仿若濒死般地一张一合,身体也不明显地抽搐痉挛着。
林彦居高临下地俯视它,像是有一瞬间在它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再三犹豫,终究还是不由自主地从嘴巴里吐出了一句,“抱歉,我保证会把你做得很好吃的。”
那条足足有四斤的野生鲤鱼似乎蹦跳得更加厉害了,总算整好了心情的林彦把一整个环保袋从地上拎了起来,在离诺顿家最近的一个公交车站下了车,慢慢地走进了附近的水果蔬菜超市里,认认真真挑选了一大串泰国进口的帝王香蕉,放进了自己的购物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