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通冷嘲热讽,说罢起身撵客,自家榻上睡去,谁的账她也不买!
“你就是想我?我的心肠就歹毒不堪到如此境地?你眼中我做这些都是虚情假意?”
没有等到意料之中的指责,等来的却是一连串质问,如晔登时红了眼圈。
“我这人心直口快,眼里也容不得假。别人家如何我不管,到我这儿有敢害人使坏的,我不依!妹子疑我,我就搬来和妹子同食宿,有一星儿闪失,都在我身上!”
该怎么解释呢?堂堂夫人拿热脸去贴姨娘的冷屁股,换来的竟是彻头彻尾的不信任,端地是一颗心换不回一根草。
哎,片刻沉默,两人不约而同,皆是一叹。
英若男轻笑:“为这么个男人,值么?”
“怎么不值,心里喜欢他,刀山火海也值,你不也一样吗?”
如晔满脸绯红,喃喃自语:“表哥,他不仅是丈夫,先是我玩伴儿。”
“儿时宫中寂寞,日日盼着他来。拿着鬼脸竹马,‘驾驾驾’的绕着我转。他说‘妹妹,来,我带你骑大马,走五湖飞四海……’”
沉浸回忆,红晕娇羞。
“你知道吗?他来了,我母妃寝宫竟比年节还热闹,长的那样好看,小宫女们看他一眼就脸红,叫人怎能不喜欢?”
“后来年纪越长反倒越生分,也不再叫我妹妹,也不常来,每每父王母妃宣旨他才露面。见了面总是恭敬有礼,公主公主的,拒人千里。”
说着说着眼里的光逐渐暗淡。
“我就盼啊盼啊,哪一日能在他身边,时刻守着他,直到成了亲……”
“咱们见过。”不等她说完,英若男忽然开口。
为数不多的攀谈,如晔一惊:“见过?”
“那年乞巧,两船相遇,我同他叨登几句。那卧在船头吃酒的公子就是我,我叫英若男,我父亲是英北辰,就是你们口中的英贼。”
好不坦率,好不轻松,反观如晔,方寸大乱。她如此坦诚,倒叫她难做。
不要说呀,不要承认呀!
急的颦眉,反握住她手。
“既来之则安之,我不问妹子前尘过往,我只认你是白柔娘,我府上的姨娘。好生的生养,他喜欢你,你也莫负他。你只道自己难,他为你也是吃了许多话,挨了几棒疮。你的身世……”
“嗐,朝堂我不懂,但父王他也有疏忽。忘了,重新开始,只在这府上,一起教养孩子,守着他。没人要怎样你,也没人敢。”
“血海深仇,如何能忘?”英若男深深凝眸,乌黑的双瞳,深不见底:“咱们算仇人,却共侍一夫,还和你姐妹相称。”
“我还给他生孩子,这孩子还叫你母亲,滑稽啊?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和你不同,我这个人脾气不好,要么心里只有我,若生了二心,我不稀罕。”
遥想当年,洒金街上,高头大马上,持缰握绳的少年公子。乌篷船里,玉门居上,纵她宠她,千依百顺的知心人。
他和她的那些年景,他和她的少年情誓,难以忘怀,纠缠至今,终酿大错。
非人非鬼,几方拉扯,精疲力竭。也许遇见就是错,这一场孽缘该有个了断。
终于终于,拿起了那方绡红肚兜,细细摩挲:“我这辈子没儿女缘,也停不下来,停下来就会死。贱命一条,偏生在金鹅笼里。”
“这孩子养下来我就走,你带着他,教养他,你就是她母亲。不要让他知道,有我这个娼门妓妇的生母,没得让人戳脊梁骨。”
“什么?要走?去哪?他不会同意的。”
如晔孩子一样,问的天真,傻的可爱。
“可我不想你走,家中突遭变故,历尽劫难,形势所迫,难免性子乖张。”
听说她要走,哭的好像生离死别:“别走,刚开始是为她,现在是我和你。你只是直性子,我并不讨厌你。”
这才是通情达理,至情至善之人吧,孩子交给她该放心。英若男蓦地鼻头一酸,竟也落泪。
“我出身烟花窟里的娼妇,疯癫狂妄。他不过是顾及当年的情分,真到彼此多看一眼都嫌恶的境地,不如记得那点子情分,两相生厌不如怀念。”
“他不是无情之人,你对她好他心里都记得。我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们,你们才是青梅竹马,天作之合。好生教养我的孩子,就是对我的恩德,我信你。”
是的,她哭了,哭的肿了脸,红了眼。不打算回答,只是自顾自的交代。
“走不走是后话,先把孩子养下来。”这也是如晔第一次见她动情,拿帕子不停地帮她拭泪:“养下个白胖的哥儿,你怎么舍得离了他?”
“不,如你所说,历尽劫难。我所遭遇的,实非常人能承受。你不知道,也无需知道。你只需答应我,好好的待我的孩子,活着死了我都记得你的好,行吗?”
星眸点点,噙泪而望。
好,我答应你。
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这无声的誓词,这宝贵的信任。这是两个女人的约定,带着对一个男人的深爱。
“明儿我生辰,别总闷房里,来乐乐。”
“好。”
好,好,该交代的交代,最放心不下的终有个托付,如此便好。
仗打完了,宿业已销,何不归去,何不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