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彦邦烤着火,心内反复斟酌该如何开口。
“她……她我自会处置,一应都怨我,跟我回去吧。我……”
“爷要说什么,既要咱们回去,你打算怎么处置姨娘?”
“哐啷”林初兰推门而入,毫不遮掩的逼问。
“您打发了她,夫人就回去。”
“这……”
他却又烦难了。
“她才生养,况两个孩子都离不得……”
“唰”心一下子跌入深渊。
这份为难将前面的问候一笔勾销,这份犹豫像极了不舍和宠爱。
嗐,说这些干嘛,何苦开口?她一早就知结果。
他狠不下心,他的高姨娘用真心,用爱慕,用孩子把他栓的死死。
他心里孰轻孰重,在犹豫间已见分晓,这问题就不该问,不该问!
“且回吧,泥湿路烂,缓行些。”
换他不答,也不走,两个人空空坐着,这一捱就捱到了下晚,转眼天幕漆黑。
自来了这里,她过午不食,也不知该置办什么给他,有心让他走,索性不问。
风吼的厉害,破败的屋子简直要掀翻屋顶。
周彦邦坐在她书桌的椅子上,映着昏黄如豆的烛光,看外头的雪影。
窗外的雪呀,扯絮一般,不紧不慢的下着。
再回头看她,矮凳上木愣愣的坐着,握着茶盅出神。朦朦胧胧的看不清面容,只觉得满目凄惶。
两个人怎就到了这般田地?
“安置吧。”
留他也只是因为夜路不好走,恐生事故。
执灯放帐,展被铺床,服侍他和衣而卧。
她终归是他的妻,他来了,纵然没了感情,该做的还是要做。只是,只能做到这儿了。
转身离去,却被拉住。
“卿儿……”
“这里供奉着父母灵位,休要亵渎。你好歇,明儿天亮再走,路上仔细些。”
她正色,急急打落拉她的手,转身慌慌离开。
他们多久没有肢体上的接触,突然间而来的触碰,竟像毒蝎一般蜇人。
灶房里拥挤狭小,柴草木炭皆堆积此处。旁边就是灶台,黑洞洞的灶膛口直对着人。
这儿原不住人,她与林初兰同睡,后来柳絮来了,就搭了长登,三个人宿在一个屋子。一来暖和,二来夜里服侍也便宜。
今儿他来了,留下柳絮服侍,林初兰就在挨着锅灶旁铺了被褥,索性将就一夜。
正屋尚且如此,灶房更是不堪。
一开门,风雪直涌,苏锦被风呛的咳起来。为不打扰,捂着嘴憋气,费力的挡住门。慢慢的慢慢的,黑暗中一点点摸索,轻轻的躺在林初兰身后,搂抱着她相拥而眠。
一条被子裹住了你,就遮不住她,苏锦还只是让给林初兰,林初兰就拼命的给她裹,黑暗中两个人无声的较劲。
后来有人认输,停止推让,她们都不动了。
先是小声的吸鼻涕,后是呜呜的啜泣,再后来是毫无顾忌的大哭。
终于忍不住,林初兰转身抱住苏锦。
“我儿命苦,遇到这么个糊涂汉子,有家难回。老天无眼,早早的没了父母,却不让你好过,这是为什么呀?”
为什么?若要问为什么,这世上冤屈的、不甘的可真是太多了。
英若男要问,春蕊要问,明姨娘、玉贞都要问。可哪有为什么,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难吗?难,可她不怨。父母教导靠自己,她能挣来今天,走出周府,已然遂心。
苏锦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哭,抚摸着发丝,喃喃的说:“娘在就是家,一点儿都不苦。”
他没回来,他竟然没回来!
高盼儿这一夜油煎火烤一般,簇新的红兜子穿了没人看,偌大的榻只她一人。纵然屋里头温暖如春,可自己孤床冷枕啊。
白眼狼,周彦邦,你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放着家里头老婆孩子不要,单要去破庙里会贱人,那儿是有趣还是怎地?
给你养男长女,做马子做丫头,拿身子喂你,要怎样就怎样。怎还不知足,总要外去偷,外去寻野食呢?
贱坯子,男人都是改不掉吃屎的狗东西!
贱妇,苏锦,你就是个不死的贱妇。
没廉耻的娼妇,勾搭着爷们在神佛底下偷鸡摸狗,天公老爷劈死你!
叫你老子娘早死,都是自己不检点作下的祸患。
如此这般彻夜咒骂,一想到两人在外头不知怎样的颠鸾,就气的捶床扔枕。
两个丫头跪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一会儿要吃茶,一会儿要净手,一会要捶腰,一会又说姐儿哭了,让去看看。
恁冷的天,两个丫头屋里头忙出一身汗,还得缩着脖子去瞧姑娘。
姑娘在那房里,奶、子搂着睡的正沉,何曾哭过?
甫一说给她听,高盼儿上手就招呼,揪住就打,混掐混拧的骂。
“娼妇,贱妇,想着法的勾搭汉子。不是去了庙里头,念经也改不了淫性。”
“活该你养不下孩子,活该你是个妨人星,活该父母都被你妨死了,倔驴还上赶着找死。一个不下蛋的鸡也牵挂成这样,是我不能生,还是床笫上没她好?”
两个丫头哭哭啼啼也不知她骂的谁,连说没勾引。
这下更是拨火,捡起绣鞋扇脸,自家累了就让两人互扇,不打肿不许停。
好么,可怜两个人鼻青脸肿,烂头鹅似的跪到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