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个院子到上房,来来回回走了多少次。三门、四门,角门,二门,一层层的门,出不去的。
“我这胸口似压了千斤鼎,窒息的要死。像有根绳子紧紧的勒住脖子,眼珠子压的要凸出来。”
“姨娘,我想出去。”
“出去了能去哪?你又没个兄弟,要有娘家人,他敢!畜生,哎……”
“不走的话,还要继续同他们纠缠,去赔不是,去认错。这些年,错的总是我。想想,活着可真没意思。”
说到这儿声音渐渐的弱下去,忽然响亮起来,甚是激动。
“还记得父亲死前说什么?他说凡事要靠我自己,十分想做就去做。姨娘,若我能走,你愿意吗?”
“愿意!”林初兰赌气忍泪:“好鞋不踩烂狗屎,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天上下雨地上滑,自己跌倒自己爬。咱们娘俩就是喝凉水都自在,只要你能好……”
“呵呵。”
暗夜中她忽然笑了起来,这些日子唯一清醒却又悲凉的笑。
“姨娘想开了?”
“不是想开,是再不走,我怕你死在我前头。”
不能说不能说,林初兰捂着嘴,从哽咽到嚎啕。
既然决心已定,她脑中异常清晰,翻来覆去的想着这些过往,以及眼前的种种。
欺骗、背叛、偏袒、奸诈、恶毒。她感受不到爱,感受到的只有他对高盼儿的包容和袒护。
也许一开始他们就是互相爱慕的,是自己插足。若早退出,也免得今日种种尴尬和不堪。
‘信我,再信我最后一次,身为丈夫言而有信,我心里没有别人,只有你。’
‘你不只是夫人,你更是心上人,是要白首同归的人。’
可笑,真可笑,错了错了,这也能信?
我可真糊涂,白耽搁这许多年。既然他言而无信,那么我也该兑现承诺。
‘骗我,我就永永远远离开你,生生世世不再见你。’
不迟,现在也不迟。
站在事外看,这些年的纠缠忙碌,都显得荒谬无稽,徒浪费心神。是啊,落得这一身痛,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何必呢?我好蠢,真蠢。
抽身止步是最明智的,一辈子很短,他不值得。
走吧,走啊。
谁也不知道,怎么短短几日周家的墙缝里、草根子里都传遍老夫人和夫人相克呢?
‘贾天师算的,狗咬兔子,正应了她们的属相。’
‘你想啊,她敢住在死过人的院子里,还死的那样血淋淋。换你,你敢吗?’
‘不不不,我听说,那院儿里到月黑风高的时候,就鬼影曈曈。穿红衣服的、绿衣服的都往那院里走,比西北角还邪性。’
‘这算什么,她分娩那日还遇到血盆鬼呢。去过阴司沾过鬼气的,多少有些阴气。再说大姑娘天生就是个灾星,时不时的被邪祟上身。别人怕,但夫人不怕,说明、说明……’
‘说明什么?’
‘说明她们是一起的,一个鬼母,一个妖童!’
‘啊!’
‘啊什么啊,贾天师还说,想镇住此煞,必需得是是城南五里庙,住上一阵子需能化解。’
‘城南五里庙?那不是个破败的愿生寺?难不成要夫人去那儿?那哪儿能住人。’
‘你别说,夫人的孝心感天动地,还就要去呢。老夫人面前诅咒发誓的,说一定会去。现下不同意的是老爷和大爷,老夫人今儿又昏过去了,看怎么说吧。’
好家伙,连鬼母都编排上了。我竟不知自己原来这般厉害。能通天上地下灵,能跨阴阳两界山,想到这里自己都笑起来。
其实,那之前,她只是找贾天师聊了聊。
‘我母亲病魔难驱,天师可有化解之法?’
‘此去三清山请白南道人下山,魑魅魍魉形无所遁。’
哈哈哈,笑的天师发毛。
‘我与天师献策,必是我邪祟环绕,使母亲受惊。只将我腾挪出去,不许道人仙士,自然药到病除。好不好都是我的孝心,也去了嫌疑,天师以为呢?’
还以为什么呢?松纹足两的白花花的一片,必定是好主意。
‘夫人孝心天地可鉴。’
‘不用天地,你知我知便可。还有,我不去家庙,只捡愿生寺,我的意思天师可还领会?’
二百两银锭子,没有不领会的。果真,她的‘神通’就传扬开来。
火到猪头烂,钱到事情办。
什么天师地师,九流之术,卖卜为生,嘴头子功夫,赚的就是个骗术。火候到了,梯子也架到眼前。现在蹴鞠踢到他脚下,只等他拍板。
不让走就是不孝,不孝可就罪过大了。因为护妻克死老娘,那才是大逆不道,天理难容。礼教忠孝,读书人哪能戴这顶帽子,戴不得戴不得。
走是必然的,至于他为何迟迟不松口,这个,必定要自己去给他找个台阶下。
他不就等这个台阶吗?
那就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