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月清说,晓栩从来没有看过他的画。
而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晓栩心里有数。
已经没有必要再躲着了。
怎么说呢, 如果一个男人深爱着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心有所属的话。
为了这个男人好, 所以这个女人就不应该过多的接近他,给他无谓的希望。
过去, 为什么晓栩和月和能够和谐相处,就算单独在一起也不会感到尴尬。
因为大家都知道, 包括渊若也知道, 他们之间不会有任何私情。
哪怕他爱着她,哪怕她将他视为特殊。
可是, 当他们都没有记忆时, 他们的思维模式就会变成“思维定式”, 就是上面说的那种情况。
温时朝觉得晓栩和晓月清会产生感情。
而晓栩又怕晓月清会越来越在意她。
如果这些情况都不再成立的话, 晓栩犯得着躲晓月清么?
与五年前相比,晓月清的房间东西多了很多。
都是画作。
不过晓月清和有些邋里邋遢的画家可不同, 他的房间收拾的非常干净。
晓栩踏进这间屋子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来到了镜屋。
每一张画里都有她。
晓月清觉得哪张画作不错,就会把它裱起来挂在墙上当做装饰。
房间的角角落落放着好几个画架,画架上有完成的、和未完成的画作。
不管有没有风景, 不管是不是单纯的肖像画,她都会出现在里面。
床头和柜子上摆放了好几本画本或素描本。
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记录下了她的每一种表情每一种动作。
这是偷窥狂吧!
晓栩忍不住笑了笑。
他是靠记忆来画的。
或者说……本能。
有些表情动作,晓栩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在这个世界展『露』过。
晓月清面前的晓栩没有。
月和面前的晓栩有。
不过话说回来啊, 晓栩想要给晓月清办画展,如果每一幅画都是她……
“你会介意么。”
坐在阳台上,正在绘画新作品的晓月清回头看着她。
背光的身影,在好似镀金的阳光下对她微笑。
晓栩也不自觉『露』出了笑容。
真的好喜欢。
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
“我来是想要告诉你,我准备给你办一个画展。你说我没有看过你的画,所以我过来看了。但是看样子……这些画可不能都拿出展出啊。”
“什么不可以。”
晓月清放下画笔,优雅起身,在边上的茶几旁坐下,动手倒了杯茶。
“茶有些冷了。”
“没关系。”
晓栩笑着走过去,拿过他手里的茶杯,随意坐在他身边。
“你这样我会很难做的。现在全世界都觉得是我暗恋你,离不开你。可是你这些画展出之后,谁都会知道……”
晓栩垂下眸,抿了抿唇。
“都会知道。我的生命里只有你。”晓月清伸出手,轻轻抚过晓栩的发顶。
晓栩摇了摇头,“我还想要给你找个好婆家呢。你要是这么做了,哪个姑娘还敢接近你啊。”
“晓栩,人生在世,并不一定要结婚生子。我本就没有什么挂心的事物,如今有了一个你,难道你想要剥夺唯一让我快乐的事情,然后亲手将我推向不快乐的世界?”
晓栩微微叹了口气。
“怎么会是唯一呢?你不是很喜欢画画么?还有,你不是还在牵挂自己的父母么?”
晓月清敛眸一笑。
“我以为你明白的。”
是啊,明白的。
时间能改变很多东西。
不成熟的孩子,渴望温情,渴望父母的爱。
但是长大成人的少年,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看淡了很多很多。
而自始至终都在他身边的,陪伴着他度过了大部分人生的,是这个女孩。
哪怕她一直躲着他。
他能看到的,能想到的,也只有一个她而已。
就算生活中她没有出现。
她却始终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中,然后成为他的画作。
他的生命里,只剩下这个女孩了。
“我的父母,那么多年都没有出现。他们如果真的想要见我,一定会回来找我。既然他们并没有出现,那么就说明,他们在我不知道的某个国度,过着属于他们的生活。”
晓月清淡淡一笑,执起杯子,微微抿了一口冷掉的茶水。
“可是,他们或许正在与贫困潦倒做斗争。他们或许在等着你去救他们。”
真是难得。
晓栩也就只会在这个人面前说出这种……不像自己说的话。
也可以说,只在这个人面前,她会完全放下外在的硬壳。
软弱的话,只告诉这一个人。
“晓栩,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帮我找他们。既然你什么都没有说,就证明他们并没有出什么事。”
晓月清抬头注视她,瞳眸中点缀着细碎的笑意,和温软的暖意。
晓栩不自在的别过头去。
“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对你说实话?没准我报喜不报忧,他们死了我都不会告诉你。”
晓月清轻轻笑了笑,“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不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而且你也知道,我不是经不起挫折的人。”
无论真相多么残酷,她都不会用什么“善意的谎言”去掩盖它。
谎言就是谎言。
谎言就是背叛。
谎言迟早要戳破。
事实永远不可能改变。
所以,为什么要说谎呢?
“如果当初就告诉你他们的下落就好了。”晓栩望向远方,自嘲的笑了笑。
虽然,如果在晓月清年幼的时候就将他送还给自己的父母,这样会扼杀他的事业。
他可能从此就和他父亲一样,穷困潦倒过一生。
但是现在看来,总好过守着她一个人,思维都围着她转。
“你并没有从我这里夺走什么。”晓月清凝视她的侧脸,“你一直在给予我。你给我了真正的快乐,还给我了人生的意义。我从来没有因为你不爱我,而感到痛苦。”
晓栩闻言,轻笑出声,“如果世界上都是你这样的人,那就真的可以期待世界和平了。但是可惜啊,世界上大部分……都是我这样的人。”
其实所有人都想要任『性』妄为,谁都会有负面情绪。
但是,他们没有这个能力去任『性』妄为,所以他们只能忍,不能把恶意释放出来。
被道德伦理束缚太久,很多人心里的野兽成长得极其丑陋。
不过他让你看到的,却是温和的笑脸。
假的。
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内心的丑恶。
因为真善美才是大众所接受的,所以他们会下意识否认自己内心的丑陋。
虚伪。
晓栩说过一句话。
她说,我只是做了,他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
七原罪,是人类自出生起就拥有的情感。
任何人都不可能摆脱这几项原罪。
只是看你会不会释放出来而已。
人类只是在压制负面情绪,并不代表没有。
但是月和,是真的没有。
他是神,拥有不完整的情感。
他并不是温柔,也不是救苦救难的善人。
他只是没有感情。
然后,晓栩出现了。
这样好么?
这样真的好么?
其实有些人知道,世界有恶,才能突出善。
因为有对比,所以在感受到真善美的时候才会格外的感动。
可以说,如果世界上真的完全没有恶存在,人类会变得麻木,没有动力,没有激情。
不知道什么叫邪恶,又怎么会有人去宣扬正义?
乌托邦,意为“没有的世界”。
“我是完整的,而你是不完整的。”
殊若也是不完整的。
他们都没有“人『性』”。
所以晓栩和月和不合适,殊若才是最适合他的人。
渊若?
那货只有满满的兽『性』!
“晓栩,你和温时朝的事打算怎么办?”晓月清微微一笑,转移了话题。
“什么怎么办?我和他有什么事?”晓栩冲天翻了一个白眼。
啊……
这样的情境,曾几何时出现过?
和渊若感情出现了问题,月和会很耐心的开解她。
晓栩脾气不好,其实渊若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有月和能做一个和事老了。
当然,成亲之后,咱还有什么不好的,直接到床上去解决。
“你明明爱他,为什么要把他推开?”
晓月清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还是带着和煦的笑意,仿佛在讲一个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人。
“好吧……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很有意思么?还有句话叫做……爱之深、责之切。如果我不好好鞭笞他,你觉得一个执事,真的能把我娶进门?不对,应该说……真的有资格嫁给我?”
晓月清淡淡一笑,“引火者,会**。”
晓栩弹了弹指甲,高高挑起眉,“这句话是看人说话的。若我本身就是火,又何须惧怕火焰?会被焚烧殆尽的人绝对不会是我。喂,难道你没有觉得,温时朝那副死人样真的很讨厌么?”
死人样?
微笑犯法么?
“他看你的眼神很危险。”
晓栩耸了耸肩,“他看你的眼神也很危险啊。”
哦,是的。
那个人看起来分分钟要暴走的节奏。
“晓栩,他是一个大男人,而你是一个小姑娘。如果他想要伤害你……”晓月清看着她,眉宇间带着些许担忧。
晓栩的感觉只有一个字!
美!
系统:……喂,人家在和你说正经的!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没准,我就是想要他伤害我呢?”晓栩低声一笑。
“原来你喜欢那般的人。”晓月清不禁失笑。
所以说,像他这种极静的『性』子她想必会觉得无趣。
当然不是了。
这件事要分开来说。
一个在外人面前足够高傲的女人在一个男人面前撒泼打滚蛮横不讲理,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可以在这个人面前卸下所有伪装。
一个在外人面前足够高傲的女人在一个男人面前温顺乖巧纯真如稚童,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可以在这个人面前卸下所有伪装。
但是,还是不一样的。
信赖的人,依赖的人,不一定是爱人。
晓栩还说过,其实这和偶像崇拜一个道理。
喜欢他,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可是真的亲密无间,并不一定是好事。
保持距离,反而更能保持那份美感,那份情感。
“我还喜欢你这般的人呢。他呀,就是一个大坏蛋。不过正好呢,我也是一个大坏蛋。两个坏蛋凑一对刚好,不要去祸害别人了。你说是不是?”晓栩一手托腮,咧着嘴笑了笑。
这是小孩子在和自己喜欢的哥哥撒娇呢。
“怕只怕,你如今这般对他,是想要『逼』着他去祸害别人。”晓月清轻轻摇了摇头。
“没关系,有我看着呢,怕什么。横竖不会让他伤害你的。我这可是在为你献身呢,感不感动?”晓栩眉眼弯弯的笑了。
“傻姑娘。”晓月清将手放在少女的发顶,温柔的抚『摸』了两下。
“在这个世上啊,也只有你会这么想我了。”晓栩垂下眼。
“傻姑娘。”晓月清一声叹息。
诶!
就是因为这个人是这样的人,所以晓栩才没办法放下啊。
简直让人挠心挠肝的!
等到离开晓月清的房间,日头已经西沉了。
好像回到了那个时候。
晓栩避开渊若,就往月和那里躲。
虽然最后,好像还是会被逮回去。
回房的路上,有一个女仆走过来跟她说,劳伦斯子爵来了。
讲真,晓栩都快忘了这么一号人物了。
自从上次劳伦斯偷吻被抓包之后,他就不再做晓栩的舞蹈老师。
不过并没有列为拒绝往来户,他想来看她一样可以。
这次又是来做什么的?
提亲?
……啊哈,他哪里敢。
来到会客室,劳伦斯端正的坐在沙发上,衣着十分正式,总觉得是来会见上级领导而不是找朋友唠嗑的。
一看就是谈正事的架势。
“有什么事?”
晓栩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劳伦斯还特意起身对她行礼。
虽然两人现在的爵位是一样的。
“晓栩子爵,我听闻你准备给你的表哥晓月清举办私人画展。”
晓栩挑了挑眉,“是又怎么样?这件事和你无关吧?”
劳伦斯连连摆手,“不,我要讲的并不是关于晓先生的事情。晓栩子爵,在这个社会,无论是绘画还是舞蹈,在上流人的眼中,依旧是哗众取宠的行为。虽然他们可能愿意为此一掷千金,但是他们的心里是不含半点敬意……甚至充满蔑视的。所以我有一个请求……”
晓栩抬起手,阻止了劳伦斯接下来的话。
劳伦斯自然乖乖闭上嘴。
晓栩摩挲着下巴,作认真思考状,“你希望我能为舞者正名?就像我要让世人都知道画家和画作的价值?”
劳伦斯满脸激动的点头,“是的,晓栩子爵。不瞒你说,虽然在十年前我已经成名,但是很多贵族曾经出钱要买下我的身体。我当然每一次都义正言辞的拒绝。不过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消失。我可以不要名、不要利,我只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尊重,能够带着我所有的骄傲跳舞。”
“哦。”晓栩眨了眨眼。
“晓栩子爵?”劳伦斯有些迟疑的唤道。
晓栩突然轻笑一声。
“社会上的弊病那么多,你觉得光靠我一人之力就能扭转乾坤么?”
“可是你为晓先生所做的一切……”
“那么我问你。晓月清是我表哥,我的亲人,我在乎的人。我为他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你呢?你是谁?你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劳伦斯顿时哑然。
晓栩敛下眸,又笑了笑。
“你这样就退缩了么?”
“晓栩子爵,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劳伦斯表示很疑『惑』。
他为什么会来,这样冒昧的来?
这些话,对任何一个贵族去说,换来的都只可能是嘲笑。
但是他觉得,晓栩是可以说的,她是会认真听他说的。
莫名的感觉。
他就是觉得晓栩一定会帮他,所以才不计后果的跑来拜访。
结果呢?
难道就这么铩羽而归?
“人分贵贱。贵者一言足抵律条。贱者『性』命不堪草芥。不公平的待遇,永远都会存在。你真的觉得,改变得了么?”
晓栩一手支着下颚,眉梢上扬,懒懒一笑。
“如果不去尝试,就永远不会有改变。虽然可能尝试之后依旧失败,但是总能看到成功的希望。”
“是么。”晓栩用食指点了点下唇,“如果这不是希望,而只是幻想呢?”
“是你让我看到成功的希望,晓栩子爵。我不认为你是个会因为现实而退缩的人。”
劳伦斯看着她,目光非常坚定。
“那你还真是高看我了啊。”晓栩轻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