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落请他们落坐,奉上茶水。
“殷老板,不是我多心,你这一逾期就半个月的,我还怕你放我鸽子,这笔订单你不打算要了呢”
殷老板抿了口茶,眉宇间有一丝倦态。
“家中发生点事,原本是想派人来取的,但又想有缘能见你义父一面”
颜落:“…”
“殷老板想见我义父?”
这是她始料未及的结果,但想到这殷老板缕次来的时候,义父都不在家,他两的确是没见过。
只是她不明白殷老板为何要见义父。
难道他两以前认识?
正想着,殷老板也给出了解释。
“我有一位故人,他也很喜欢蕙兰,十几年前,一场变故之后,他就离家出走,从此了无音迅”
“那日,我在你刻的雕花洗衣神器上,那雕刻手法,跟他很像,还有那些蕙兰…”
“所以内心有些期待,料想世上会不会有这般巧合之事”
颜落听着,心里一个咯噔。
义父好像也是从外地迁来村子里的吧,还有他的能力,看着,远不像是一个猎户。
莫不是,他真是这殷老板要找的人。
“丫头,你义父呢,不是说他在家?”比起洗衣神器,殷老板好像更着急想见义父。
“不知殷老板与你说的这位故人,是什么关系?”颜落小心翼翼的问道。
万一他两有仇呢?她这么生生的把义父供出去岂不是害了义父。
“他是我、兄长”殷老板沉默了片许,才淡淡开口。
这层关系,是颜落没想到的。
“如此,那我义父应该不会是殷老板你想找的人,我义父姓秦”颜落解释道。
她心里轻松不少,殷老板的兄长,应该姓殷才是。
殷老板听着,双眼里有一丝失望,仍未覆灭那抹亮光。
殷老板身边那位婆子有些不耐烦了。
“你这丫头,让我家夫人见见你义父又怎的,我家夫人一女子都不介意,他堂堂一个大男人,还怕我家夫人吃了他不成”
颜落:“…”
“也是,见见,就见见吧…”颜落想着应该没关系。
后院,刘林和余小翠在那里伐着木块,没看到秦英身影,颜落又上他房间看了眼,也没有人。
“义父…”颜落高声唤着。
余小翠指了指茅厕方向:“大叔刚刚如侧去了”
颜落汗颜,还真是巧啊。
只得跟殷老板解释了一下,等义父解决三急再见面吧。
期间殷老板将那批货的尾款付了,刘林与余小翠一起,将那堆积的洗衣机一台台搬上殷老板带来的那辆空马车。
左右强挤下来,在他们落坐的这辆马车上塞了几台,总算是放完了。
与上次一样,殷老板再次订了二十台,这次是雕花和普通款的双下。
几人交谈甚欢,直到订金付好,前前后后过去三刻钟。
依然没见着秦英身影,殷老板狐疑,颜落也是一头雾水。
刘林讪讪的向殷老板解释:“我家大叔今儿个可能是吃坏肚子了,这刚从茅厕出来,屁股还没坐下呢,这又去了”
殷老板神情淡若,她身边那位婆子倒是失了耐心。
“我说丫头,你这义父到底是何方神圣,想见他一面,怎么就这么难?”
颜落明眸闪闪,想到前些日子提起这殷老板时义父的异样。
再联想到今日义父的奇怪行为,越发觉得这事不那么简单,一上午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闹起了肚子。
“这…这个,我也没想义父他今日会身子不适”
“殷老板,实在是抱歉”
“我知道你找人心急,只是,也不是我故意要打击你志气”
“没准,你真的是要失望了,我义父,他就土生土长一猎户,在我们没整出这洗衣神器之前”
“他一直都是靠打猎为生,人长得也是五大三粗的,怎么看也跟殷老板你这浑身贵气搭得上边”
“所以…很可能,就是见了,你怕是也要失望…”
颜落瞅着殷老板脸色,小心翼翼的说着。
殷老板听着,郁闷不已:“你说他以前是个打猎的?五大三粗?”
颜落点头,大至的给她形容了一下秦英那满面胡子拉渣的粗蛮样。
还变本加厉的描述他脸上有刀疤黑色胎记什么的。
殷老板身边那婆子一听,忙着劝慰她。
“夫人,这猎户,百八十不是咱家大少爷,咱大少爷满面春风,相貌堂堂、面如玉冠,怎么可能会是这粗鄙之人”
“喜好而已,八成是巧合,这天下会种蕙兰的,也不只是大少爷一人”
“至于那雕刻,比咱大少爷的手艺,差的可不只是一星半点”
殷老板听着,眸底那丝亮光逐渐泯灭。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瞥了眼后院门口方向,终于拂一拂袖。
“罢了”
说着,又命婆子从包袱里拿出来一块玉拳头大小的,碧绿通透,青光见底,在里头看不见半丝杂质。
一看便知是上等玉品。
将它交到颜落手中:“你且试试在这块玉上雕刻出观音模样,若是刻好了,雕刻费用我出五十两”
清凉刺骨的玉品落在手心。
颜落却感觉摸了个烫手山芋:“殷老板,这……”
五十两的价钱,的确是很让人心动。
但是…她自己几斤几两她能不知道吗?这五十两岂是这么好赚的。
试图推回去:“殷老板,实话实说,我的手艺,粗糙得很,洗衣神器毕竟是木头做的,没雕刻好还可以修改”
“可这是玉,一个不慎,损失不可估量”
“不瞒你说,我没有这个能耐,你还是另请高就吧”
殷老板已经起了身,走到门口,淡淡的看了颜落一眼。
“无妨,若是毁了,便毁了吧…”
颜落两双眼皮突突的跳个没停,内心啧啧感叹。
爆发户就是爆发户,这块玉,起码价值五百两以上吧。
她竟然说毁了就毁了。
直到马车走远,颜落捧着玉石还久久回不过神。
摇曳的马车内,殷老板身边的婆子是一脸不解:“夫人,雕刻手艺好的人多了去,你为何偏生看上了这丫头?”
殷老板眼神淡定自若,良久不语。
就在婆子以为自家夫人生气了的时候。
悠悠轻语飘入耳迹:“你没发现,这丫头的眼睛,很熟悉吗?”
婆子寻思了一下,记忆里的颜落,除了丑,别的她还真没细看。
出了村子,一处小径转角。
殷老板是越想越不对劲,忽然一拍车坐:“停车”
婆子不解:“夫人…”
殷老板双眼放着兴奋的光,激动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这双眼睛像谁了”
“是她,就是她…”
“快,折回去…去那猎户家…”
殷老板这边激动了,婆子一脸懵逼。
车夫刚要调转车头,殷老板又道:“不,不用,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自己走路回去”
说罢,便要跳下马车。
婆子一看,这可了不得,连心跟着跳了下去:“夫人,你这是做什么呀?”
“我敢肯定,那猎户,一定是殷大哥”殷老板激动的说道。
婆子是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丑丫头口吻中的人,怎么可能是她家相貌堂堂的大少爷。
“夫人…”跟在殷老板后头,两人抄了一条小径,没从秦家正门那边走。
没怎么吃过苦的殷老板,这一路还跌了两跤,好在没扭到脚。
把那婆子的胆汁都吓出来了。
“哎哟喂,夫人,您慢点”
只是,她悄悄从一侧到达秦家侧院,通过侧院,看到秦家后院里正在忙碌的几个人。
其中,有一位是她没见过的。
那身形步影,身高,仅仅一个背影,都让她激动了许久。
踩着飞快的步子,穿过秦家正厅,步入后院。
“殷天擎,你个混蛋,让我这些年找得好苦啊…”
“你知不知道,咱爷爷吊着口气在那,就为等你回家”
“可你呢,为了一个女人,像乌龟一样的躲起来,一躲就是十几年,你对得起谁呀你…”
殷老板还想说什么的。
在秦英转身那一刹那,所有的激动,泪花,抱怨,不满。
都无声的消散在空气中,只余下无声的失望。
“这位夫人,你…找谁?”秦英语速淡淡,清爽的粗音里透着沧桑。
高壮的身影,胡子拉渣,眼角到鼻尖的位置,还横着一条醒目的刀疤,半个左眼,都被黑色胎记覆盖。
整张脸看起来,严肃又狰狞。
殷老板站在原地,一颗激动的心被打回原地,脚跟都软了。
一个趄趔,差点差倒,好在身后婆子来得快。
稳稳的扶住了她,看了秦英一眼,同样满脸失望,但到底,她本就不抱希望的,因此表现得比殷老板淡定多了。
“夫人,我就说了,天底下没有那么巧的事,我们回去吧”
殷老板捂着胸口,双眼眨着红,强忍着没让泪水流下。
颤抖着的嗓子余音是写满了失望:“回家吧”
这一幕,看着让人没由的伤感,颜落上前亲自扶了她一把:“殷老板,你也别难过,只要你兄长还在世,总有一天,你与他会相遇的”
殷老板长这么大,第一次在人前这般失态,深呼口气。
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正常些:“让你见笑了”
颜落心里有些虚,表现很淡定:“没事没事,人之常情嘛,只是抱歉啊…”
“我义父…让你失望了”
最后这句,真的是她发自内心,替秦英说的。
送走了殷老板,面对故意躲着她的秦英。
颜落也不逼问,一整个下午,后院的气氛可是尴尬到不能再尬了。
直到秦英借出去猎食物的机会,闪了人。
刘林才窃窃的诽腹:“落姐姐,你为什么要把秦叔的脸画成那样子?”
“他真的是殷老板要找的人吗?”
余小翠同样期待,好奇到不行。
颜落没好气的敲上刘林的脑门:“小小年纪,问这么多作甚,少说话,多做事”
说实话,颜落也是打心眼里郁闷啊。
秦英这一走,直到天快黑了才回来。
肩头扛着一根扁担,上面挂满了动物,各种各样的都有,加起来起码扛了数百斤。
颜落和余小翠几人都惊呆了。
“义父,你是不是又上死亡森林了?”看到这么多物种,比平日里的丰盛百倍,颜落就知道这人又不听劝了。
秦英点头:“那老师傅不是说需要动物骨头嘛,我就寻思着去弄点回来”
“可是别的地方着实太少,村里打猎的人也多,根本猎不到”
将肩头的放下,秦英又转身出门。
“义父,这么晚了,你这是还要去哪?”
秦英笑道:“那林边上,我还丢了十来只在那里,我去把它们拿回来”
颜落:“…”
不得不承认,秦英的战斗力太强了,难怪他能成为村里的暴发户,不是没有理由的。
“我跟你一起去吧”颜落提议。
秦英安置她:“我自己去就成,你赶紧处理上一只,晚上咱吃顿好的”
幸好在林边上,去拿一下而已,此刻颜落倒是没有太担心。
就是心里非常过意不去,她说的话,这温厚的男人如数记在心里呢。
趁着夜幕没完全落下,几人合力将所有动物开始处理起来。
按颜落的要求,把骨头剥下。
一行人忙了许久,待这些处理完成,已经是两个时辰后的事了。
颜落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满满的几大碗浑食热腾腾的冒着香味。
小三子一行人,抓着鸡腿,吃着吃着就哭了。
“喂,我做的菜有这么难吃吗?不好吃就不要吃了,哭啥子”颜落拧紧了眉头。
小三子几人连连摇头:“不不不,好吃,非常好吃”
“我就是太激动了,以后跟着头儿混,每天的吃食也就是看他高兴了,就赏几个子,我们才能填饱肚子,偶乐吃上一顿肉”
“没想,来了乡下,天天有肉吃,我、我实在是太幸福了”
“大叔,姑娘,你们放心,我们哥儿几个,这辈子,就是你们的牛,你们的马,你们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他们几个连声感叹。
刘林捧着碗,听他们说得,眼眶也红红的。
伸手给颜落夹上一筷子鸡肉:“姐姐,他们说得没错,这么好的生活,都是你跟大叔给的,我们以后就是你们的人了”
余小翠听着,早红了一双眼。
瞅她也要开口发言了,颜落连忙制止,挥着手。
“得了,瞧瞧,好好的一顿饭,吃得伤春悲秋的作甚”
“要再说下去,我怕也要哭着感谢我义父一翻了”
秦英眉宇一紧,放话:“吃饭,都吃饭”
这日夜里,个个都带着心事。
白日里那殷老板走后,秦英就开始着手乔装,颜落一看便知道,他与那殷老板铁定是认识的了。
今日殷老板目标直奔秦英,没准人家半路又折回来也不一定。
看秦英对妆容这事半分不通,颜落才拿起自己的胭脂水粉,替他弄了条刀疤,还用了些木炭伪造的胎记。
只要不站得太近,压根不会发现这是假的。
没想还真如他们所料,那殷老板竟然抄了另一条小路折了回来。
殷老板失落远离的背影,颜落总觉得心中酸涩涩的。
那感觉,就好像,年少轻狂时,她曾经爱着的那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拒绝了她的告白。
于她而言,丢脸不是事,而是那个人压根不爱她,他转身的步子,自信又潇洒,自己于他,就像是个陌生人。
脑子里装着事,睡意也消散几分。
干脆起来,在后院透气之迹,挑眼望去,三十米外,秦英家前院还亮着油灯。
清风凉凉影飘摇,那立得笔挺的壮影,似迷一般倒映在那朵朵蕙兰之上。
颜落抬步走了过去。
她的步子很轻很轻,轻到她自认为秦英该是听不见的。
秦英背手而立的背影,神伤、无耐,透着无尽凄凉。
“你是不是想问,我与那殷老板是什么关系?”
颜落有种偷墙脚被抓现行的感觉,随之大大方方的走过去。
摇头:“没有,我只是好奇义父你大半夜的不睡觉,站在这里赏花作甚?”
走近,颜落才发现秦英是饮过酒的,淡淡的酒味伴着风,飘散在清凉的空气中。
果然,院里那木桌上,陪伴油灯孤影的,还有一壶青酒。
秦英低头,看着妖娆绽放的花朵:“此花,名唤蕙兰,不似白玉兰清俗,也没有粉玉兰娇羞”
“它就像她一样,入目色彩斑斓,看似平凡,实则惊艳人心”
“可最终,我却把她弄丢了…”
“她穿上大红嫁衣,嫁给另一个男人…”
“而我…”
“那位殷老板说得没错,我就是个乌龟,缩头乌龟…”
“呵…讽刺吧”
“我堂堂一个大男人,连男人该有的担当都当不起”
“出了事,只会伤神,逃避…”
“在这穷山村里,一躲就是十几年”
“我以为那些过去,随着岁月的流逝,也会渐渐淡去”
“我以为被我辜负的人,等不到我,也会重新开始”
“我以为、我不出现,所有人就会当我死了”
“谁料…”
秦英仰头长叹,双目酸涩身影摇曳,将那差点流出的泪水,又吞了回去。
颜落接过他的话,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谁料,这一切,都只是你的以为而已”
秦英转眸,对上颜落那双清澈的大眼睛。
难掩眸中苦涩,苦笑道:“我活了几十载,竟不如你一个小丫头活得透彻”
颜落摇摇头:“义父,你不是不明白,只是钻进了牛角尖而已”
“我不知道你和她的故事,也不知道你们的曾经有多么深入人心”
“如果我看得不错,那位殷老板,就是被你辜负的那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