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若是来日她会像来时般突然消弭不见,她的孩子该如何在这嫡庶有别、规矩森严的富察府生存下去。
既然她无法陪她腹中的孩子成家立业,那不留下腹中孩子,痛的也只有她自己而已。
直到晚膳摆好,福康安才从书房回来。
嫣凝看着满满的一桌子膳食,犹豫着不敢动筷子,今早芴春便是这样生下了女儿。芴春尚可早产保子,若是她,小腹尚且平平,只能眼看孩子化作一滩血水离她而去。
她到底是不舍得福康安与自己的孩子,她眸中蒙了一层淡薄的水光看向福康安。
福康安坐在她身侧,往她跟前的玉瓷碟中夹了很多菜品。他温『色』一笑,“有我这个阿玛在,何人敢害我的孩子!”
一句话令嫣凝心中的担忧散尽,福康安的模样已然是把今早的事情调查清楚了。
中午在春樱苑,丫鬟虽摆了膳食,但二人心中因挂念芴春都未进食。福康安想强令嫣凝吃下些羹食,可送于唇瓣里的桂仙裹糕也被嫣凝吐了出来。黄昏时,竹香端上的薏米桂圆羹又因德麟变成了一碗冷粥。
如今嫣凝腹中空空,又藏匿了一张嘴巴在腹中;她顾不得夫为妻纲,独自吃着桌上的佳肴。
转眼的功夫,桌上玉瓷汤盆中金线银鱼汤已见底,一玉瓷盘『色』泽诱人的薰杨梅只剩了残骸,竹笼中的薄荷面枣也少了些许。
福康安见她只用这些油腻点心、粥汤,便夹了几缕细丝状的杏泥蒸鹅置于她跟前的玉碟中。
浓浓的花椒味飘进鼻间,想起了花椒的喻意,嫣凝把杏泥蒸鹅搁置一旁。她夹了熝鸭羹,福康安只当她不爱吃杏泥蒸鹅,也并未在意。
晚膳后,嫣凝平平的小腹有些隆起。她心里思着,嘴上不由得说了出来,“是不是腹中孩子长大了?”
福康安却扫了一眼残残半半的玉瓷盘碟,手捏住嫣凝恢复了红润的面容,面上的笑意隐不去。
嫣凝顺着福康安方才的目光扫了一遍,立即羞红了脸,怕是她狼吞虎咽的模样像极了难民。
月『色』沉静如水,穿透水精帘照在福康安与嫣凝相依偎的身影上。短腿案几上点了一盏仙鹤孔『穴』式烛台,仙鹤烛台上的白烛流下斑点烛泪,落在仙鹤束起的羽翼上。
烛光下,福康安的轮廓很柔和。他揽着嫣凝的腰身,给她看芴春所生女儿及她腹中未出世的孩子名字。
仙鹤纤细的影子在白『色』的宣纸上静静立着,令三个名字影影错错。
筠婠,筠妡,德漩。
嫣凝拿起宣纸看了一会儿,不解道,“可是有何喻意?”
福康安指着“筠婠”二字,“筠,指竹子,我希望我福康安的女儿气节宛若竹子四季青翠,凌霜傲雨。若我们的孩子是个女儿,便取这个名字,取意婉妠德馨。”
而后他指着“德漩”二字,“漩取意旋流,喻意凯旋。我希望我们的儿子来日每一场仗都凯旋而归,却不想他安逸度日。”
最后他指着“筠妡”二字,“芴春今日产下的是我第一个女儿,我希望她可以平安长大,袭得芴春的美玉芳馨之态。”
三个名字从福康安浅淡的话语中变得喻意深厚,嫣凝看着他莞笑,刚刚不想留下腹中孩子一念灰飞烟灭。
次日,福康安得皇上圣旨前往圆明园向太后请安。嫣凝先去了牡丹堂请安,准备而后去春樱苑把名字一事告知芴春。
牡丹堂正房垂着的幕帘掀起,屋子里亮堂了许多,连铜『色』镂空香炉飞出袅袅环绕的紫檀香都可望其形态。
老夫人气『色』很好,前段日子一直喜的深沉『色』旗袍也换了鲜艳『色』彩的朱砂红。
她拉着嫣凝在自己身旁坐下,手滑过嫣凝小腹,手上的赤金镶羊脂玉戒指在嫣凝光滑的旗袍上划出一道绒绒痕迹。
有了太后寝殿的事,嫣凝心里对太后与老夫人都有些戒心。老夫人缜密的心思藏匿的比福康安还深了许多,望着那道痕迹,嫣凝身上冒了一层细密冷汗。
老夫人瞧出了嫣凝的紧张,她的手覆上嫣凝放置膝上的手,假意怪道,“许是在她宫里呆久了,连我这个祖母都疑心起来了,你腹中可是我的至亲孙子孙女。”
嫣凝看了一眼老夫人微皱的蛾眉,舒心的笑了一下。“额娘莫怪!”
老夫人并不是真生气,她笑道,“名字可取好了?康儿今日进宫,怕是回来后也在府里呆不了多久了。索『性』连你腹中孩子的名字也取了,省的到时书信往来耽误了正日子!”
嫣凝愕然,她怎么会没有想到皇上忽然招福康安去圆明园给太后请安,定是走任吉林之事有了眉目。而福康安昨日把她腹中孩子名字也取好了,她却只当是顺便而为之。
她有些惆怅,福康安原是说带她一起去吉林的。这下子,她因腹中孩子也是离不开京城了。
她颔首,“取了,芴春的女儿唤作筠妡,我腹中若是个女儿便唤作筠婠,儿子唤作德漩。”
老夫人问及是何字,嫣凝便蘸了自己盖碗中的清水,写了福康安昨日写的三个名字。
只看了一眼,老夫人便心意了然。她眉眼紧蹙,凝重道,“康儿到底是明智的,嫡庶有别。嫡女定是要德艺双馨,庶女纵使美貌如玉也只是一块顽石罢了,又岂能及得上德艺双馨的嫡女。来日你若是产下儿子,虽是嫡子,可到底不是长子。切记不可委屈了嫡长子德麟!”
嫣凝颔首,“我只望自己儿子平安度日,若是能求得一生荣华富贵,便是最好的!”
老夫人紧蹙的眉眼松开,看着嫣凝满意道,“我富察家的子孙定是万世富贵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