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皆醉道:“我不是专程来到云海风的,不过是顺路之举;我对龙文古剑亦无执念,想要这柄剑,也不是为了自己。既然少堡主有心于此,我无意相争。”说完这番话,他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之前只问了一句,“胡先生知道白虹的消息么?”
胡三绝声音干涩,“除了这次之事,长生堡其他事务我皆不知情。”
林皆醉离开良久,胡三绝仍然伫立当地,他心里明镜一般清楚长生堡现下的情形:表面看来,长生堡分舵暗点遍布江湖,实力强大;实则现下正是个青黄不接的时候,柳然叛变,岳小夜身死,林皆醉出走,虽还有个姜白虹,但等到岳天鸣老病的时候,姜白虹多半也已去世,那个时候若岳海灯依旧立不起来,长生堡几乎可以就此崩溃——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长生堡被人接手,而这个接手的人,有可能是天之涯的杨守,也有可能,是另外一个人……
在一开始见到林皆醉的的时候,胡三绝几乎以为自己的揣测成了真,以小总管的周密,加上对长生堡的了解,得知岳海灯参加品剑大会的消息并非没有可能,而在得知这一消息后,前来云海风抢夺龙文古剑,更是一箭双雕的好办法,
然而林皆醉现下却说:他不是专程为品剑大会而来,他甘愿放弃。
胡三绝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小的时候,他就看不太出来,林皆醉长大后会走上怎样一条路;到了现下,他依然看不出。
? 他终于还是心情复杂地回到了自己房间里,却见隔壁岳海灯的房间灯还亮着,心道海灯怎的这么晚还没有睡,便推门进去,却见岳海灯坐在灯前,不知寻思着什么事情。他便开口道:“明日便是品剑大会,早些歇息罢。”
岳海灯见胡三绝进来,面上忽地绽开笑意,道:“三叔也还没睡,我寻思一件事情,想与三叔参详。”
胡三绝只道他要说明日大会之事,便道:“你且说来。”
岳海灯道:“三叔,你说我若是想要成亲,父亲会不会同意?”
胡三绝一怔,岳海灯的心思,向来不在这些男女感情上,怎么在这个关口说了这么句话?便道:“你年纪不小,若想成亲,老大自然欢喜。”他又有一句话未曾说出,若换在从前,岳天鸣对岳海灯的婚事必有许多想法,但经历了岳小夜一事,大概也不会对女方的身份武功做什么要求。
岳海灯听了这话,很是高兴,道:“其实我在今晚见了一个人——”
胡三绝面上不由多了分笑意,心道这小子的眼光却也不差,泊空青是一门之主,凤鸣的身份虽然稍逊,却可借机如意盟重建联系。却听岳海灯续道:“便是阿醉身边的李三娘,我与阿醉打听过了,她并未成亲。”
胡三绝的笑意,忽然僵住了。
第二天一早,众人会面,里面竟多了两个黑眼圈。一个自然就是凤华,他眼睛下面深深的两块青黑,一看就是大半夜不曾睡好的样子。凤鸣看了担心,她昨晚已知道凤华与泊空青相谈后的结果,便低声道:“华弟,该放下就放下罢,你这个样子,泊姐姐看着也不好过。”
凤华哭笑不得,他这一晚辗转反侧,自然是一半是因着泊空青的缘故,不管什么人恋慕了一个女子数载,却终被拒绝,都不能说放下就放下;但还有一半,为的却是凤鸣,双胞姐姐的心事,他自然明了,与凤鸣一同出来便是为了排解这份心事,可没想到,遇到泊空青的同时,竟也遇到了林皆醉。
凤华看得出来,在遇到小总管之后,凤鸣的心情明显欢快了很多,但日后呢?天下可没有不散的宴席。品剑大会之后,又待如何?况且自己母亲现时又觉得林皆醉杀伐气太重,不是可托付终身的对象 。况且小总管的心思对长生堡的岳小姐曾经深情如斯,绝没可能现下就移情别恋。再说,他若是真移了情,自己反而要担心,那不是太过薄情,就是别有目的,哎……
凤鸣虽是凤华姐姐,但两人本是双胞姐弟,出生时间相差无几,一直以来,凤鸣倒把自己当个兄长看待。这一晚上他一会儿想想泊空青,一会儿又想想凤鸣,翻来覆去的,直到天亮才勉强打了个盹儿。
另一个眼带青黑的竟然是胡三绝,林皆醉见了不免有些诧异,猜测约是他年老带病之故,只是未及询问,胡三绝已冷着脸道:“出发罢。”
这时众人皆吃过早饭,均想着早些去云海风也是好的,自无异议,便一同出了门。
? 云海风没有云,也没有海,甚至也没有风。这里原是一处山谷,四下的高山成了天然的屏障,山谷里还有一道热泉,拿来泡汤地方并不够大,但却令山谷中的温度又提高了几分。昨晚外面甚至下起了小雪,但云海风里甚至还有绿草茵茵,地上四下散开着一种米粒大小的蓝色小花,比较外面,仿佛世外桃源一般。
他们来得虽早,可有许多人来得更早,只是这云海风里面也没搭建个高台一类的地方,众人四散开来,有熟识的便三五成群一起聊天等候,也有些人闭目调息,静候大会开始。林皆醉仔细看了一遍,并没有看到当日在客栈见到的原姓公子,也并未见到他的师弟师妹。
既然无忧门的人没来,大家也只得继续等待。泊空青本是为褚辰砂来的,便寻了个人少的角落,仔细观察周遭之人。林皆醉对褚辰砂亦是关注,亦是同样做法。凤华对泊空青虽仍有眷恋之意,但他也知道她所为何来,不敢多过打扰,只远远站了,今日来人里有不少与如意盟有些关联,他一一上前招呼,礼节周到,有闲暇时,便向泊空青方向看上一眼。凤鸣则看中了这云海风内地貌,跑去看了那道热泉,见里面竟还有一种手指粗细的小鱼游动,深以为异。
她盘腿在热泉边坐下,琢磨着能不能弄一两条小鱼回如意盟养,又担心外面天寒地冻,这小鱼一出云海风大约就要被冻死,正踌躇的时候,忽听到身边有一个声音传来,“小姑娘真有眼光,这鱼好吃着呢。”
凤鸣吃了一惊,忙道:“我没打算吃,原想着能不能养两条,又怕养不活。”
那人一听,很是失望,“你不想吃吃看?这鱼怎么吃都好,我最喜欢用油炸,炸酥了撒一点盐末就好吃。可我徒弟偏说我暴殄天物,要和虾子一起和酒煮。”
凤鸣便抬起头来,见身后坐了个中年书生,一张脸生得白净清俊,穿一件洗的发白的蓝布长衫,挂了个玉质寻常的君子长佩,不似一个江湖人的模样。她道:“我不太喜欢吃鱼,谢谢你啦。”
那书生略有些遗憾,道:“那就算了,其实我这次来云海风,主要就是为了吃鱼的,顺便办点别的事情。”
凤鸣顺口问道:“办什么事?”
那中年书生道:“开品剑大会啊。”
凤鸣一惊,从地上站了起来,“您是哪一位?”
那中年书生道:“我姓苏,单名一个盏字。”
然而江湖上从来没听过有苏盏这么一号人,凤鸣心想:又或是自己见识不广,若是林皆醉在这里,多半就知道。随后又听苏盏道:“也是无忧门的掌门。”
凤鸣啊了一声,凤华听到阿姐声音,忙看过去,苏盏忙嘘了一声,凤鸣便摇摇手,凤华与她距离不远,又见她动作,料得无事,便并没有上前。
凤鸣小声问道:“这里好些人都在等你,你怎么不开那个品剑大会呢?”
苏盏道:“不是我不开,因着我要等一个人,他不来,就开不了。”
凤鸣奇道:“你自己就是掌门,怎么开不了?”
苏盏道:“我又不会用剑,拿什么评判?无忧门里,只有我师叔最懂这个,他又是同师祖学过剑术的,只有他才合适。”
凤鸣心里想着,这个“师祖”多半指的就是天子剑易兰台了,但似乎没听过易兰台收过弟子,不由有些茫然。苏盏看出她不解,便解释道:“我师祖教过两个人剑法,一个另算,一个就是我这师叔。哎,我看你这小姑娘鱼都不肯吃,想必心地不坏,就说给你听。我这师叔,少年时原是杀手出身。他是来自西方的一个不知甚么地方,那里的人坏的很,给小孩子从小灌一种药物,那小孩子便浑浑噩噩的,话也不会说,只听他一个人的命令,但因为不寻思外物,剑法反而个个高明。我这师叔,起先就是这样被派来杀我师祖,反被我师祖擒住。我师祖看他可怜,就把他留下治疗。只可惜我师叔那时已经快二十岁了,被灌了十几年的药,虽经师祖诊治,到底也没和常人一样,只他心地却是个最良善的,和你一样,也不肯吃这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