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想:她与褚辰砂共度的最后一日,那一天里,也下了一场这般的大雨。
原来他还活着,她恍惚地想:那又怎样呢,世间总无真情。
然后她忽然站起了身,一时间,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雨之中,有一人长拜而至。
那人衣履尽湿,形容较之初见之时不知惨淡了多少,但他抬起头时,一双眼依然清明如初。
“长生堡林皆醉,请前辈赐药。”
不是中毒那人的兄长,不是中毒那人的夫君,而是一个与她并无干系之人,先前到来那一干人中,郁寒一眼看出,其中心机最深之人。
“竟然是你……”
林皆醉再度拜倒,起身时身形晃了一晃,随即挺直,“在下已履行先前约定,请前辈赐药。”
郁寒忽然笑出了声,“那中毒的女孩子是谁?”
林皆醉不知她这一问所为何意,但仍是答道:“长生堡主之女,岳小夜。”
“岳小夜……”郁寒缓缓念了这名字一遍,“她好运气。”
她慢慢又坐了回去,看着外面不绝落雨,“我没有解药。”
“但是当年和褚辰砂一起时,他同我说过安魂散解药的药方,我只说一遍,记不记得看你。”
凤鸣依然跟在林皆醉身后,郁寒也看到了她,只做不觉,凤鸣也不在意,只一心一意默背着药方,心想姑祖婆只说了一遍,万一他忘记了,我便帮他记得。
来时艰难险阻,去路归心似箭。
林皆醉轻功本来不错,回去一路,更是用出了十二分的心力。下山似乎不过一瞬之间,而回到岳小夜所在院中则不过顷刻。他大力推开了院门,快步走进了院中,一个模样熟悉的女子泪眼婆娑地上前要与他说些什么,被他侧身闪过,三两步走入了内室。
胡三绝双手撑着头,头上不知何时已出现了许多白发,单看背影,已是颓废之极。林皆醉几步来到了他面前,道:“胡先生,我已拿到了解药药方。”
胡三绝没有动,林皆醉又说了一遍,“胡先生,我已拿到了药方!”
胡三绝这才抬起头,双眼血红。
“阿醉,小夜走了。”
林皆醉倒退一步,“胡先生?”
“我对不起你们,小夜走了。”
胡三绝连说了两遍,万没有听不清的道理,林皆醉也觉得自己似乎是听到了,脑中却混沌着,并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只心口上忽然剧痛,他一低头,被雨水打湿的衣衫不知何时,已被他口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一片。
终于他上前一步,试探床上那人的脉搏,试了一次,又试自己的,随后又这般来回试了一次,再一次。
胡三绝本也难过,看到林皆醉这般模样,却忍不住有些惊心,道:“阿醉?”
他的声音也不甚高,林皆醉却被这一声惊醒,转身便跑了出去。
天地茫茫,雨声婆娑。他还能去哪里,他还有哪里可以去?
不知不觉之中,他又回到了长歌山上,全无目的地四下乱走。忽然之间,他脚下一空,砰地一声直摔下去,自此人事不知。
林皆醉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地上,衣衫犹自半湿,身上搭了一条白布单,眼前所见却是青石的屋顶。
这到底是哪里?他扶着头坐起身,觉得头脑昏沉,胸口依旧剧痛。他勉强定了定神,向四周看去,发现自己处在一座石屋之中,这里面布置十分的简陋,一条青石当做床,又一张石桌,一把石椅。在石椅上端坐着个中年女子,正是郁寒。再一看旁边门窗上皆有铁栏,这却奇了,他怎的到了那石屋之中?
郁寒见他醒了,扫了他一眼道:“你要救那女孩子死了?”
她直接了当就这么说了出来,林皆醉心中又是剧烈一恸,道:“是。”
郁寒淡淡道:“你这么失魂落魄地跑上山,我也猜出来了。也罢,算你命不好。”
林皆醉怔怔地道:“是,我的命不好。”
郁寒冷冷道:“你毁了我花了几年挖的逃生道路,你拿什么赔我?”
林皆醉头痛的厉害,茫然重复了一遍,“逃生道路?”
郁寒道:“这长歌山上的土,比石头还硬上几分,我花了这几年的功夫,好容易挖出一条路来,你却一脚踩进去,待明天如意盟的人来送饭发现了,我不是白费了功夫?”
林皆醉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无意间踏进去的,乃是郁寒预备逃跑的道路,难怪自己现下竟到了石屋里,他凝聚所有心力想了片刻,方道:“前辈这时离开罢,若没准备好,我把外面遮掩住也是一样。”
郁寒哼了一声,“这都不行。”她上下打量林皆醉几眼,忽然一掌打了过去。
现下两人距离极近,她一掌打得又快,林皆醉猝不及防,自然用上了看家本领,抬手间风声尖锐,正是失空斩。也只出了这一招,他口中的鲜血又涌了出来。
然而郁寒这一招却是虚招,她一掌打出,随即撤回。而林皆醉心神俱丧之时,自也谈不上什么手法力道,被郁寒轻而易举躲了过去。她看一眼林皆醉,“看你不出,竟是清明雨的传人。”
林皆醉擦了擦唇边的血,苦笑道:“我不配。”
郁寒也不理他这句话,自顾评价道:“旁的就也不说的,单看你这内力,也是十分之差,就这个样子,也想练什么失空斩?”说着,她忽地一指向下,却听哧的一声响,那被“比石头还硬上几分”的地面,竟被这一股内力刺出了一个针尖大小的深洞。林皆醉也不由惊讶,郁寒现下身受重伤,一只脚已踏上了黄泉路,怎能发出这般锐利无双的指力?
郁寒收回手指,看向林皆醉道:“你很惊讶?”
林皆醉便点了点头,“是。”
郁寒道:“当年我被关进这里的时候,一身内力只剩下了十之一二。论理原没逃出的可能,可我不甘心啊,因此上,花了一半时间琢磨出一套心法,把那极少的内力逼得如针一般尖利;又花了一半时间,慢慢挖出一条通道来。你的内力虽然平常,总比我现在要强得多了。你练得又是失空斩,这就更好,用这套心法练失空斩,必然如虎添翼。”
林皆醉此时神智依旧混乱,并没有理解郁寒的意思,只怔怔看着对方。郁寒却也没等他的回话,又道:“你知道我当年是怎么和褚辰砂定的婚约么?”
林皆醉摇了摇头。郁寒道:“年轻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全无缺陷,我武功好,人聪明,无论暗器还是毒药,一学就会;随便做个什么东西出来,必定博得众人称赞,如意盟的盟主又是我堂兄,那时候我常想,像我这般人物,将来就不是兵器谱上的状元,也能入个前三。现下看来固然可笑,但你也年轻,该明白这样的心思罢。”
林皆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我武功天赋差得很,从不敢这般想。”
郁寒切了一声,“练了我这套心法,你就敢了。”又续道:“后来我偏遇见了褚辰砂,当时我心里就想,怎么天下间还有个和我一样厉害的人呢?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堪与我相配,谁曾想,他竟说也对我钟情,我十分欢喜,就和他定了婚约。当时江湖上虽都说他的错处,我却都听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