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更迭
打到这个时候,岳天鸣也已发现,林皆醉这劲力根本不是络绎针。虚实不同是其一,络绎针一共只能射出那么几次,怎能真的变得络绎不绝?这等武功从前并不见林皆醉施展过,要么是他从前刻意隐瞒,要么便是最近在外又有奇遇。岳天鸣自己武功极高,对旁人武功原本并不在意。如林皆醉偷学失空斩一事,胡三绝心心念念,他便觉不过如此。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对林皆醉本人已有极深的偏见,这初次在他面前展现的武功,亦是大为激怒了长生堡主。
岳天鸣将劲力交于左手,竟是以单手发出与前番相同的内力,他腾出右手,再度一掌击出。这等做法,实是惊世骇俗,只是耗费内力却也相当不小,岳天鸣一掌击出之后,亦觉胸口钝痛不已。
但林皆醉经过这十余招的缓冲,双眼终究也能看清面前物事,他也明白在现在情形之下,维持现状便是等死,索性一手拄地,着地一滚。岳天鸣这一掌恰在此时击出,林皆醉逃过一劫,他身后岳小夜的墓碑却不曾逃过,被紫金劲力一击,碎成了十七八段。小总管只觉面颊上一阵疼痛,伸手一抹,迸开的石屑已在他面上划出了数道血痕。
? 岳天鸣、林皆醉二人双双怔住。在岳天鸣,乃是盛怒之下击出一掌,并没有计较太多,更未想过竟会击碎女儿的墓碑。而林皆醉先前宁可挨上紫金内力也不愿岳小夜的墓碑受损,可到头来,仍是什么都没有留住。
这时间似是极长,却又似极短,最先反应过来的仍是岳天鸣,他杀伐决断这许多年,墓碑既已毁了,无论如何也还原不来,索性不再管它,双掌连环,继续向林皆醉身上击去。小总管反手一指回击,他的劲力比起岳天鸣自然是远远不如,可因其锋锐细小,论到速度,却尚在紫金劲力之上。岳天鸣这一次出手并不曾防护自身,竟被林皆醉寻得间隙刺入。只是小总管瞄准的乃是岳天鸣身上大穴,长生堡主内力何等高明,就是不曾刻意防护,可到底还是令那道锋锐劲力偏了少许,并不曾刺中穴道正中,只在旁边留下了一个极深极细的血洞。
这伤口并不能让岳天鸣如真正刺中穴道一般无法行动,可到底离穴道还是太近了,长生堡主击出的内力亦被削弱许多。否则林皆醉挨上这两掌定是必死无疑。就是现在,他也是伤上加伤,又吐了一口血,跌倒地上,只觉天上的月亮也在不停打着转,而向他走近的岳天鸣亦是步伐不稳,仿佛醉酒一般。
林皆醉想:他大约真的是要死在这里了。
他只有二十几岁,可一生中接近死亡的次数并不太少,从他步入江湖那一天起,因他并不算太高明的武功,便不停在生死边缘驻足。只不过大多数时候,他都自己从那片危险地带走了回去,一开始他攥紧了拳头,心砰砰跳个不停,飞一样的往回走;后来他不紧不慢地往回走,面上带一点儿刻意的笑意;到最后时,他已不把生死当一件事,仍旧头脑冷静,于一瞬间细细地想下一步的对策,做出最合适的应对。
小总管现在确实没有任何一种办法,能对付抬手便能杀他的岳天鸣了,可是依赖着这些年的经历,他的脑筋依旧是冷静的,他在想:他的部下们至少还应是有一条生路的;小夜倒下的石碑,终究还是会被修好的;旁的事情,旁的人,他已无法决定,也无法再做些什么了;还有什么呢,还有什么呢……
一个异常清晰的念头忽然如闪电一般映入他的脑海,他想:白虹,白虹你在哪儿呢?
岳天鸣的紫金内力再度向他袭来,就在这时,一个白色人影忽然挡在了他前面,有剑光如白虹贯日,挡住了奔涌而来的紫金内力,一个熟悉声音叫道:“阿醉!义父!”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林皆醉一时不知眼前人是真是幻,他伸手想摸一摸那个人影,却被那人反手一把扣住,又叫了一声,“阿醉!”
抓住他的那只手温热干燥,连每一道掌纹都如此清晰。
林皆醉这才确认那并非幻觉,他被打到几近晕眩,视物不清,但到底还能看清面前之人,那确是姜白虹,白衣依旧,容貌如昨。他忽地就放下了心事,心想:白虹还活着,我到底可以放心了。
如小总管这等重伤,能支撑他的也无非就是那一口气在。现下心气一收,整个人几近软倒,姜白虹慌忙揽住他,同时朝着岳天鸣叫道:“义父,长生堡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这些都是天之涯做的,你莫要冤枉了阿醉!”
见到姜白虹时,岳天鸣亦是一阵狂喜,他素来疼惜这义子,兼之现下姜白虹是他在世唯一一个亲人,更加激动了几分。而之后姜白虹这一句话,却令他几近呆滞,片刻后方道:“你说什么?”
这一句话若是旁人说的,只怕早被岳天鸣以紫金内力打飞出去。但姜白虹却又不同,岳天鸣对自己这义子极是信任,且知他性情虽然放任,大事上却从不含糊,终是又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姜白虹不怕岳天鸣问,就怕他不问,忙将自己到北疆以来诸事简要说了一遍。
? 当日里在北疆,姜白虹与杨守掀牌,随即动手,杨守捏碎那枚弹子之后,淡紫色烟雾弥漫开来,姜白虹身上的入骨眠内伤,再次被这药物激发。
因先前中了宁颇黎暗算,因此姜白虹在见到烟雾时连忙闭气。但杨守动作隐蔽,到底还是吸入了一些。姜白虹拄剑于地,再无法起身,终被廉贞擒住。
杨守捉住他之后,倒并不曾难为他,却也没有再对他说些什么,只将姜白虹关入了一间石室之中。这间石室以极厚重的青石砌成,门上挂了碗口大的锁头。别说姜白虹现在伤势严重,就他活蹦乱跳,也绝没可能逃出去。
杨守再没来看过他,来这石室的,只有一早一晚前来送饭的一个老仆,姜白虹先前见他惯常服侍杨守,看他与杨守相处,倒也能说会道。可现在就变成了聋子哑巴,自己一字不说,姜白虹不管同他说什么,他也恍若未闻。姜白虹素来是欢喜热闹的一个人,现下也不知是内伤难熬,还是被关起来更为难过。
但不管怎样,这一天天的过去,他的内伤到底有所好转,至少,已恢复到吸入那淡紫色烟雾前的七八成了。到了这个时候,姜白虹便开始思忖着逃跑。
然而此事委实不易,他所长在于剑术,内力却是平常,别说现下姜白虹手中没剑,就是有剑,也绝没可能在墙上劈个洞,又或一剑把那大锁砍断。若是他懂得郁寒的长风心法,说不定还能花个几年,在地上挖条地道出来。姜白虹几要仰天长叹,可就在某一日,那老仆没来,送饭的人竟然换成了廉贞。
廉贞神色郁郁,这等神色与伤势无关,倒仿佛是心中有什么隐忧一般。姜白虹心中奇怪,廉贞虽是敌手,可也是个英雄人物,这般模样所为何来?他又想到忽然不见的老仆,心念一动,笑道:“杨守离开北疆了?”
廉贞眼神骤然一变,隔着狭小的送饭窗口,姜白虹看得一清二楚,便知自己说中。他拍手大笑,“真教我猜着了,你们杨公子这次又做什么去?”不待廉贞说话,他又道:“罢了,肯定是奔着长生堡去。”
廉贞扫了他一眼,道:“念你是只煮熟的鸭子,我也不与你对嘴了。”
煮熟的鸭子——只剩一张嘴。姜白虹笑道:“唉哟,难怪阿醉说你毒舌。”又探头看看托盘,挑拇指赞道:“你比那老仆大方,还多加了条鱼。”
此时虽是冬天,但破冰仍可得鱼,且极为肥大鲜美,这条鱼就不小,先前送饭的木盘装不下,用了个尺二的瓷盘装了,上面浇着浓厚的酱汁,看着颇引人食欲。姜白虹仔仔细细看了那盘鱼一眼,随后又看了一眼,廉贞哼了一声,道:“这条鱼不是看在你的份儿上。”
姜白虹笑道:“不是看在我的份儿上,我知道了,定是看在阿醉的面子上。等我回去,定要请阿醉喝酒。”说着先接过那鱼盘,却见廉贞沉吟不语,他奇道:“你倒不说话?”
廉贞道:“说什么?”
姜白虹道:“我还以为你会说,凭你,还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