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的,岳海灯竟觉得有些愧意,他只这一个嫡亲的妹妹,可这几年自己奔波塞外,并没有顾得上她,这一只金钗,又能弥补的了多少呢?可这些话他却也说不出口,只道:“快进来,咱们吃饭。”
? 留人醉被取出热好,人人面前都满了一杯,岳海灯举起杯子道:“第一杯,大家干了。”说罢自己先一饮而尽。
几人也都喝了杯中酒,姜白虹笑道:“海哥,你现在可真是干脆,喝酒就是喝酒,也不说点什么。”
岳海灯放下酒杯,叹道:“你这句话说得好,喝酒可不就是喝酒。你知道从小的时候,我就不喜欢这些应酬的东西,我也不会,咱们都是自家兄弟,不用来那些虚的。”说罢,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其余几人,也都把酒杯斟满。
岳海灯虽然是爽朗的性子,但从前说话也不会这般直接。想来在塞外生活这些时日,对他个性的影响也是不小。
几人饮了三杯酒后,岳小夜朝天英使了个眼色,天英会意,上前为众人斟酒,却把林皆醉的杯子里换了茶水。偏是姜白虹眼尖看到,朝着岳小夜挤挤眼睛,岳小夜回之一笑,并不避讳。姜白虹一想:林皆醉余毒未解,不知是否还有什么后患,便没说什么。
岳海灯却没注意到这些,他喝了几杯酒后,道:“妹妹,你这个酒虽然好,可是太绵软,我从塞外带了一坛酒,你们尝尝。”
几人一听,都有些好奇,岳小夜便吩咐天英去拿酒。不一会酒拿来了,岳海灯启开泥封,众人只闻到一阵十分浓郁的梨子香气,姜白虹哈哈笑起来,“你还说小夜的酒绵软,这是酒还是果子水啊?”
岳海灯哼一声道:“是不是果子水,你自己尝尝。”
姜白虹本来好奇,当即便倒了一杯,只见这酒的颜色清澈如水,拿到鼻边一闻,还是梨子味道,便喝了一大口,谁曾想这酒初入口时清淡,旋即便炽烈起来,待到咽下去,嗓子都仿佛被火烧了一下,他不由叫道:“这是什么酒!”
岳海灯笑道:“你不说这是果子水吗?”?????????????????????????????
姜白虹咋舌,“这可是我错了。”
这酒极烈,姜白虹喝了几杯便不再饮,岳小夜也只是尝了一杯而已,唯有岳海灯喝个不停,到后来他索性把酒杯换成饭碗,一手拿酒,一手抓着烤肉,十分的豪气。
岳小夜忽然柔声问道:“大哥,你们在塞外时,也是这般的吃喝吗?”
岳海灯怔了一怔,放下手中烤肉.道:“可没这般精细。”他指一指那烤肉.道:“塞外苦寒,我们喝酒是为了取暖。打来的野味烹饪不易,也只能烤着吃。况且妹妹你这烤肉里,怕不放了十七八种佐料。我们有些盐已是难得了。”
岳小夜道:“调料虽欠缺,烤肉的火候把握的住,一样是美味。”
岳海灯笑道:“黄沙帮的人还讲究什么火候,不瞒你们说,就我这手艺在里面还算是好的。有的兄弟烤的肉外面焦糊,一咬里面还有血水,我们还不是一样的吃。”
岳小夜道:“原来塞外的生活这样艰苦,黄沙帮却能在这等环境下格杀沙匪,果然是难得的英雄人物。”
她这一赞黄沙帮,岳海灯自然高兴,笑道:“妹妹你不曾见过他们,那实是我平生仅见的一群真汉子,又慷慨,又豪迈。我们曾经一起在沙漠上跋涉千里,就为了追杀一个作恶多端的沙匪头领,到后来水囊里的水都喝完了,只得割了马腿喝血。后来在一个月圆的晚上,到底追上那沙匪割了他的头,血从腔子上直冲上天,溅得沙子上到处都是,那真是痛快!我这辈子,从来没那么痛快过!”说到这里,他把手里的半碗酒一饮而尽,眼睛也亮了起来。
岳小夜静静听着,直待岳海灯说完,方才轻轻问道:“所以便是为了这一群英雄豪杰,大哥不顾长生堡,也不愿回家么?”
她先前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席上吃酒,偶有开口,也不过说些家常话,骤然发难,岳海灯竟被她问得怔住。他捏着手里的酒碗,过了半晌,方道:“你不懂……那些才是真朋友,和他们一起,我才真正觉得自己……活着。”这最后两个字说得极轻,周边几个人都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岳小夜道:“可是大哥是长生堡堡主的独子。”
岳海灯用力捏着酒碗,“长生堡不差我一个,白虹剑法高,阿醉能办事,就是你,也是个聪明女孩子。”
岳小夜道:“我记得大哥二十岁之前,也帮父亲做事来着,那时我年纪小,看了好生羡慕。”
岳海灯道:“你不懂……”他又把这三个字说了一遍,手中捏着酒碗,又过了片刻,方才艰涩道:“就是那几年我才不愿意继续下去,我心中的江湖,不是那个样子的……”
算计、应酬、没完没了的琐事。杀一个人不是一刀下去,而是要经过再三的筹划;救一个人不一定因为他是什么好人,可能是因为他有特殊的用处。自然,立足江湖,武功也很重要,可是身为长生堡的堡主,武功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最后一句话,是岳天鸣曾经和他说过的。那时他愤怒地反驳,“那我还行走什么江湖?”随即摔门而去,犹自听到岳天鸣在他身后的怒吼,“你莫忘了,你是长生堡的少主!”
岳海灯放下酒碗,用力抹了一把脸。却听岳小夜问道:“所以大哥喜欢的,是快意恩仇的日子?”
岳海灯没想到她竟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不由道:“是。”也正因此,他宁可在塞外厮混,也不愿回到长生堡。他原当岳小夜要反驳,未想岳小夜却很认真地点头赞同,“原来如此,大哥的心情,我也很可理解。” ????
岳海灯未想自家小妹竟是自己一个知音,甚是欣喜,刚要开口,却听岳小夜叹了一声道:“可是大哥,父亲已经五十多岁了。”
岳海灯自然知道岳天鸣的年纪,不觉愕然,岳小夜又道:“大哥一年多没有回家,可能未曾留意,父亲的白发越来越多,就是体力,也与年轻时大不相同了。诚然大哥会说,父亲乃是长生堡堡主,权势之大,江湖无人可敌。可与此同时,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老人罢了。日子过了一天,就少了一天。”
这几句话,说得岳海灯不由低下头去,岳小夜又道:“别的我也不多说,只是大哥有一日回来时,莫让自己后悔才好。”
她的话说得很隐晦,但是里面的意思,几个人都听懂了。岳海灯又用力抹了一把脸,“你的意思我都明白……我会好好考虑的。”
这一次,他说的就比先前对姜白虹说的,要真诚许多了。
天色已晚,岳海灯毕竟是头一日回来,那坛酒并没有喝完,这一次晚宴也就散了。姜白虹见岳海灯酒有些多,便主动提出送他回房。长缨和天英两个大丫鬟留在花厅里收拾东西,岳小夜和林皆醉则联袂走了出来。
夜风清冷,一轮圆月高高挂在空中。
林皆醉牙色的衣带在风中起伏不定,他看向身旁的少女,低声道:“抱歉,这一次没有带什么花回来。”
岳小夜住的地方有个很大的庭院,里面种了满满一院子的花,每次林皆醉出门的时候,都会带几样新鲜的花卉回来,就是他去那些近的地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花草,他也会折一两枝花带回。
九岁那年他大病一场,岳小夜托姜白虹送了很多的花过来,他又花了很多年,把这些花补偿了十倍,二十倍,五十倍。
岳小夜抬头看着他,声音也很低,却清晰,“你人平安就好。”
次日一早,林皆醉便将钱彤酒壶上雕刻海东青一事告知了柳然。柳然听罢沉吟良久,最终并未发表任何意见。但林皆醉心里明白,这绝不是柳然认为此事无关轻重,相反,正因长生堡大总管认为寒江一役事关重大,才要慎重考虑。想必几日之内,堡中必会有决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