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云朗世子，我是上阳宫的少宫主，有很多事要我去处理。我说要找你就会去找你。你现在非要赖在这里，我也不会搭理你。你要是我不讨厌你，你就听我的话。”

华三更的眼神有点阴沉。云朗抬起头看着那阳光下的满是阴影的华三更的脸，不由得有些慌乱。

“送他回去。”

没人能忤逆华三更。即便是南理王来，也不能让她低下头去讨好。

云朗怏怏地被下人带走了。临走时还一步三回头。可那眼中的女孩儿却飞快地追随无尘而去。

无尘师父走地很快，却不沾染一丝灰尘。像极了他的无尘之名。

“师父，师父，慢些！“三更不得已，跑着才将无尘师父追到。

气喘吁吁地停在了无尘的身旁，“师父看了卦象为何一言不发地就走了？是无解吗？世子他注定是个痴儿吗？“

华三更一瞬不瞬地看着无尘的眼睛。不问出个所以然来，她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非也。“叹了口气，还是开了口。

无尘公子说起话来总是一套一套的，很高深的样子，“徒儿，我且问你，你非要帮他吗？“

三更被问得一愣神，“既能帮，为何不帮？“

更何况，方才他是以为我要掉进水里，才去救我，可我却想让他永远地沉入水中。

有这个念头就是邪恶的开始。

也许，多事去给云朗的痴傻寻求解法，不过是为了弥补这份心中的愧疚感。

“可你知不知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人都该救，譬如南理的世子。你今日救他，嫣之非祸？“

“此话怎讲？“

“天机不可泄露。罢罢罢，一介凡人焉能与天机对抗。凡事自有定数。徒儿你且好自为之。“

无尘公子说着便欲抬腿离去，世间事他都不愿随便插手。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有各人的因果循环。

“师父，且慢！即便可能不该救，可我也很好奇，如若一人灵识残缺，要如何补救？“

未来事谁都无法真正预料到，可她相信无尘。这份微不足道的怜悯比不上她对她自己的珍视。

华林峰教她大义，却没有教她小义。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冷漠又自私的人。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这个道理，她不懂。

她已不打算帮云朗寻回灵识，却不免有些好奇。

“一般人灵识一散，是无法寻来的，只得从得道高人身上得到，打开天灵盖，引出灵识。此法太过残忍，世间有生命的生灵都是平等的，命运造就的是怎样就是怎样，怎可强行逆转天命，强硬夺他人性命来救自己性命呢？“

“南理王权势甚广，一声令下，总有不少得道高人甘愿为之肝脑涂地。“

“非也！得道之所以为高人，那必然奇货可居，这些高人大多清高，怎可为权势所折腰。“

“可总也有那么些个例外。有趋炎附势却天赋异禀之人。”

“涉及到自己的命，即便是有这种人的存在，怕也只能抢取。”

“这……师父说的是，徒儿受教了。“

无尘公子还是冷冷清清地，没有笑意，只是看着远方天空的云卷云舒淡淡地说，“过些日子，我要去云游。可能再不会回来了。三更啊，你好自为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是福是祸……但求本心。“

“师父要去哪里？可会停歇下来？以后再也见不到师父吗？徒儿的功课一直是师父在教导，若是师父走了，那徒儿……”

无尘还是无尘，像谪仙一般让人可望而不可及。她还是个普通的有爱有憎的凡人，比不得无尘那般脱俗。

“我会游历于山川大河，巷头街尾。走到哪里就是哪里。若我遇见可心的地方，我就会停留下来。你我师徒情分已尽。以后还能不能相见，就看造化吧。”

“师父……”

“至于教导，功课什么的……我记得你幼年时，宫主给你两个师父。一个是我，一个是白长老。白长老年事已高，近两年居于翠竹园，不问世事。你这才多在我这里学习。可如今，我想这白长老一个人居于翠竹园，也很是寂寞，想必有很多话说。你大可继续找他求道解惑。”

“白师父……”

“嗯，我听说白长老那儿还有金涛会时不时过去，你与这些长老们的孩子也应该好好相处才是。不要再这般独来独往，我行我素。好像天地间就你最大的模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肚子里小九九想的是什么。还是那句话，过刚易折。你该敬重的敬重，可别的与你不相干的人，你也应该做到最起码的尊重和善待。即便是你不喜欢瞧不上，或者是不想攀附的权贵，你都不能太过强硬地摆出一副高傲的样子。像我头上的这支木钗，想必你也看到了。内方外圆。学会与这世道打交道不是圆滑世故，只是一种做人行事的方式。你为人处世，棱角太过分明。我希望你日后能改改自己的毛病，外要得体大方，各个方面处理起来得心应手，内要不失自己的原则，严守自己的底线。人要有敬畏之心，也更要懂得这世道人心。像你现在这般只顾自己不顾旁人的性子，总是会有坏处的。今日种的因，明日结的果。”

“师父，我……为了要融入这世道，我必须要这般虚与委蛇，同这世道委曲求全吗？我不喜欢那些贪官污吏，蛇鼠两端的奸诈之徒，难道也要好言好语地笑着把他们招待吗？我只想想自己那副嘴脸就觉得可憎。师父，我不想我以后会变成我最讨厌的人。我是个男子，是上阳宫的少宫主。我做事一定要恩怨分明，刚硬果断，才能让人信服。”

华三更的固执让无尘公子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她有她自己的想法和主意。从来不会一味地只听他的教导。他早该意料到，他说再多，也是徒劳。一个人根深蒂固的思想太难改变。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难测。过刚易折。三更，你始终要记得你不是男子，你是女子。你应该有男子的果断，可也更应该有母性的悲悯。用爱感化世间，比用暴力解决动乱要好。你这般刚硬果决，还不是有些欲盖弥彰。毕竟不是男子，却一心想做男子。生怕别人看出了你的身份，所以才这般地将男子刚强的个性揉入你的骨血之中，让它根深蒂固。可三更，你总有一日，还会变成女子的。你不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以男子身份示人。这世事有太多的可能性。我一向算卦不过只是估摸这未来的走向，却并非命中注定。三更，我希望你能改变，你能好好地。我希望，我们还有相见的那一天。”

他就那样温和地看着华三更，轻轻地，把手搭在华三更的肩上。他对谁都是这般温和。一个看起来如清水般，尝起来如清酒般的人。朴素又让人觉得清高。他好像从来没有脾气，没有暴戾，这样温和如水的性子，就是再烈性的人，在他面前也没了火气。他最神奇的地方就是总能让对方化火为水。明明憋了一股怒气要爆发，可临了了却化作了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