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到晚上,如果世界上有家教那么一种东西,也真是帮了大忙。
我从小就被我爸严厉地训诫,做人不能慌里慌张,在领去吃饭的时候,在被听不懂的方言问候时候,甚至在被带回房间前,都在别人面前竭力维持着镇定。
后来在一个细节上,我还是小小地出丑。
“我靠我靠我靠我靠我靠!我去你大爷的!”
前方带路的依旧是粟色头发的女的。她看了我一眼,再看了眼池塘表面的涟漪,倒是耐心地解释了一句:“刚才那个是锦鲤。”
我当然知道,水池子里是锦鲤,但谁能告诉我,钱唐家养的锦鲤怎么能那么大!刚才一个大鱼头冒出水面喘气,都赶上手臂粗了,我还以为是鳄鱼呢!
我在钱家入住的是独立的阁楼,睡在二楼客房。窗沿都有雕花的,房里的摆设也是全中式的。我沿着窗户缝,眼瞅着带路那女的走了,再悄悄推门出去,按照记忆,七拐八拐地走回最初的小院。
南方的傍晚没有北方黑得那么彻底,空气里湿润得很,总是透出要下雨的阴冷感。
原先聚在院外的人已经散了,我一路摸过来,没遇到几个闲人。此时此刻院门掩着,只有微薄的光透出,我把脸小心翼翼地贴上去看。果不其然,钱唐颀长身影还立在那口高高架起的棺材前,一动不动。
我们吃简饭的时候,钱唐就没露面。从得知父亲去世的噩耗后,他只一味的保持沉默,没哭也没发作,然而拒绝交谈。谁也没把钱唐从棺材面前拉走。我边吃饭边不吭声,明白钱唐这人一旦倔起来也绝对是够可以的。
如今接近半夜,他还孤零零地这儿站着。纸灯笼的光辉洒在他肩膀上,透着一股难以靠近的味道。
我远远地望着钱唐孤独的身影,内心莫名酸楚。面临人生中重大的变故前,即使是钱唐,都需要时间来处理和消化——但你还真想错了,我偷偷溜出来,完全不是想劝解钱唐。
虽然这样的想法特别失礼,外加特别犯贱,甚至可能被直接乱棍打出去,但是,我确实压不住自己的好奇。
我平生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棺材。更别说,眼前这棺材做得出乎意料地精美大气,简直像一艘油光锃亮即将远航的黑色大船,肃穆之外,还充满着无声的骄傲和威严。
刚才围着的人多,我凭着所谓礼节,也没法细细地打量它,但依旧忍不住被强烈吸引。这棺木本来就大,如今还被高高的木头架着,并不直接接触到地面,需要仰视才能看到底座的花纹——钱唐的父亲现在就冷冰冰的躺在棺材里面吗?
又恐怖又迷人的感觉啊,我发现,自己早就已经忘记了钱唐父亲的模样。
我跟内心仅有的良知斗争了一会,双腿略酸,头和身上被夜风吹得有点冷。我这人不喜欢犹豫,咬了咬牙,决定速战速决解决自己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