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报信的小太监正在抱着脑袋嘤嘤嘤, 被心烦意『乱』的皇帝一脚踹到角落冷静冷静。
若非不方便走动, 皇帝定要起身来回踱一踱步,缓解一下紧张情绪。
约莫从未遇见如此明目张胆的大规模行刺,皇帝很生气,心里还有点慌。
行车队伍中除却皇帝极为醒目的御辇之外, 一行全是京城规格配置最高等的车辆, 除了朝廷标志的马车之外,还有一部分明晃晃打着的是国师楼的图腾印记。行车队伍最前方还有武将披甲骑马领头,沿路两边还有排列整齐的羽林军随行护送,结合这次人尽皆知沸沸扬扬的国师祭祀, 傻子才会认为这是什么不长眼的东西劫错了车打错了主意。
这分明是有预谋针对『性』的一场行刺。
皇帝险少出宫, 大动作出行的机率少之又少,因为不擅骑『射』不喜武, 就连皇家的秋狝冬狩都会隔几年就借口搁置。没想到今次难得出一趟远门, 立刻就被有心人惦记上了。
“混账!简直太混账!”
皇帝大动肝火, 怒发冲冠:“传令下去, 一个都不能让他逃!朕要知道主导这场行刺的幕后主脑是谁。究竟是哪个混账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把歪脑筋打在朕的身上, 朕定要他碎尸万段、人头落地!!”
皇帝震怒的豪言虽然嘹亮,然而外头震耳欲聋的哀嚎与嘶吼比之更为响亮, 尤其是那些不时撞向车厢外壁的砰砰作响以及兵器互击所发出的噼呖哐哴, 声声震得皇帝心惊肉跳, 一张脸青了又黑, 黑了又青。
小太监呱一声嚎了出来, 皇帝气不打一处来:“混账东西,给朕闭嘴!”
“陛下也请省口力气吧。”
静坐养神的白芷不咸不淡地打断道:“指不定招来更多刺客一拥而上,届时这御辇不能待了还要弃车出逃。这一路荒郊野岭,前途未卜后有追兵,届时只怕没有什么机会让陛下歇歇脚喘口气。”
皇帝寒眸狠狠剜向国师,恨不得第一个先削了他的脑子。
谁知就在这时外头的小太监惊声尖叫,然后咚地一声剧烈撞击震得御辇整个一抖,嗞啦一声从外头往车厢里面砍落一刀,锋利的刀尖险些割伤皇帝无上尊贵的盛世龙颜。
“……”
这该死的乌鸦嘴!
皇帝黑着脸差点就要直指国师鼻子骂他挑拨人心妖言『惑』众,白芷沉『吟』一声,面无表情霍然而起:“你留在这里,本座出去看看。”
“什、你说什么——?!”在皇帝看来,这么危急的时刻他竟是打算下车送死?他险些惊掉下巴,没等及时把下巴接回来,白芷已经拢袖探身已经步下车去。
白芷刚下车,旁边就传来一声暴喝,一名刺客提剑就要向他刺来。
不过白芷眼都没眨一下,向他袭来的剑未沾身,那名刺客已经被人从后击毙。
击毙刺客的人穿着的是国师楼标记的刺绣图腾暗『色』黑衣,白芷一出来,立刻有两名黑衣从树上跳下来,护在他的左右。
白芷出来以后,外界的声音徒然放大了好几倍。帝王御辇拥有相当不错的防护措施以及隔音效果,起码在遇刺的时候不至于瞬间就被外敌戳成稀巴烂,同时缩减外面传来恐怖遇袭的声音,以免坐在里面的人一不小心吓破了胆。
令他奇怪的是,发生意外的情况下皇帝的御辇必定是羽林军的重点保护对象,可如果袭击者甚至已经『逼』近到能够砍坏御辇的车壁,那说明外面的形式已经不容乐观。
如今出来一探究竟,果真如此。
御辇周围全是随车的太监横尸,护驾的羽林军数目不少正在顽强抗敌,但是依目前形势来看却是有些落于下风的。
白芷冷静地环望一圈,沿路的车辆受损并不严重,国师楼的车辆有他们自己人守护尚未有所损伤,夏侯等人所乘的马车也在他们的保护范围之中。
如此看来,只有他们这一车的受损以及死伤是最为严重的。
“主子。”
白芷抬眸,看见出去打探消息的柳迅速归来。
知道自家主子离开御辇,柳的面上不赞许的忧虑之『色』,不过白芷并不为意:“现在形势如何?”
柳只得耐着『性』子告诉他,目前车上的人暂无伤亡,只是刺客应该是事前就算计好了在此埋伏他们的行车队伍路过此处。
方才御辇受惊是因为山体滑坡造成沙石倾倾泻所至,惊动行车队伍之后,刺客一涌而出,负责保卫安全的武将当场就死在『乱』剑之下。一时间羽林军方寸大『乱』,还好各队领头在混『乱』之中冷静指挥,只是刚开始实在被打得措手不及,等到羽林军调整过来时已经落于下风。
“埋伏的人数众多,难道你们没有一个发现?”白芷皱眉,他可不相信自己手底的这些人居然一点没有发现异常。
闻言,柳低头沉默,单膝跪地:“属下知罪。”
其他两人互视一眼,也跪了下来:“宫里的人不允许属下等人靠近御辇,这才未能及时通报主子。”
国师上了御辇之后,其他人就被拦在了御辇之外,试图靠近的立刻受到严令警告,视作对皇帝不敬与轻慢。
鉴于朝廷与国师楼的不睦现状,一开始柳与其他人只是守在御辇附近,只要里面的国师发出任何危险讯号立刻冲进去。
可是行车半途他们渐渐察觉到了暗处的埋伏,为了不耽搁时辰惊扰他人,柳擅自决定派出部分人手打算暗中解决埋伏的人,却没想到这些埋伏人数比预料之中还要多,对方不仅利用地形掩护设下陷阱,并且假意暴『露』踪迹将人引过去,等到他们发现圈套以后,刺客已经制造山体滑落展开伏击。
白芷面沉如水,如果说对方真正设计暗算的是他的人,那就是说这些人有可能不是针对皇帝,而是针对他而来的。
未等白芷细思究竟,他听见背后嘎咯一声,皇帝竟也离开御辇跟下车来,在小太监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直指白芷:“你给朕站住,休要逃!”
“……”
白芷睇向他的眼神充满了一言难尽的烦:“刀剑无眼,陛下万金之躯不容有失,烦请先回御辇静侯佳音。”
话音刚落,一拨刺客就杀了过来,还好有周围的羽林军急忙扑救,加上柳的及时补刀将人击毙,方得以将试图行刺皇帝的刺客截杀。
皇帝没被这斯吓出心脏病,差点旁边扯嗓鬼叫的太监给震出耳膜炎,他气急败坏一脚就把那个太监给踹开,然后用力地重重喘上两口粗气:“国师既然知道刀剑无眼,何故突然冲出来冒险行事?莫不是国师心知这御辇已经不安全了,故意将朕撇下打算自行弃车而去,逃之夭夭?”
白芷对他自以为是的臆测相当无语:“陛下何以见得本座这是弃车逃生,而不是弃卒保车,以牺牲自我来保全陛下的安危『性』命?”
“你以为朕会听信你的鬼话吗?”皇帝冷笑一声:“这些刺客冲朕而来,国师不就是害怕受朕拖累,这才慌忙跳车试图逃命的吗!”
白芷不知他哪只眼睛看出自己这是慌忙跳的车,此时他没有什么心情与他继续争辩,索『性』顺水而下:“陛下英明,既然你已经明白个中原委,恕本座无暇奉陪,先行一步。”
说罢,白芷头也不回,领着自己人就要走。
“来人!”皇帝在他背后大喝一声,身边的羽林军听令立刻将白芷及手下重重围成一圈。
柳见状作势拔剑,被白芷抬手按下:“陛下这是何意?”
皇帝微眯双眼,阴恻恻道:“不知国师这是要去哪?”
白芷负手而立,好整以暇:“本座掐指一算,再不赶路只怕将会误了时辰赶不上抵达祭坛。为免陛下质疑本座临阵脱逃推卸责任,本座决定快马加鞭先行赶路,这些意图行刺的歹人便交由陛下好生处理。”
被自己说过的话反堵住了嘴,皇帝梗起脖子:“说来奇怪,遇袭至今面对如此险境的国师竟一点不感到慌『乱』失措,国师所表现出来的这份沉稳镇定令人叹为观止,也令朕倍感惊奇。难不成国师自知刺客不会伤害自己,料定必能全身而退化险为夷?”
这话中之话的险恶之意,竟是隐隐指责国师与刺客有关,怀疑他与行刺主谋有所干系?
柳怒而握拳,恨不得将皇帝口中句句诬蔑给揍回去。
“陛下多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本座修心修道境界稳固,自是较之常人临危不『乱』处变不惊。更何况我朝羽林军纪律严明身手不凡,本座相信他们的能力,定能保护吾等周全,将这伙不长眼的贼人尽数剿清。再来……”
再来什么,白芷顿了顿声,拢袖挺立,一身正气:“无他,本座身受天人点化,福泽有余,自然能够驱邪避难,转危为安逢凶化吉。”
“……”
对于他的大言不惭厚脸皮,皇帝笑着磨牙:“如此说来,朕的身边还真不能少了国师。免得国师一走,朕的福泽不足,万一邪崇缠身,刺客有机可趁,朕岂不危险之极?”
白芷目光徐徐瞥了过去:“那不知陛下意欲如何?”
皇帝抬高下巴,扬声道:“这里由羽林统卫处置,朕不放心,定要与你一同赶去祭祀。”
从方才一直纠缠不休,此时皇帝的用意白芷早有预料,倒是一点不意外:“陛下龙体贵重,只怕消受不了仓促赶路带来的体能负荷,倒不如等到羽林军剿清刺客,再由他们护送陛下赶路未迟。何况这伙刺客行事猖狂、明目张胆。此番兹事体大,第一时间彻查本案揪出幕后首脑想来更为要紧。”
“一时半会就算抓了人也未必能够立马结案查到指使元凶,朕心系家国、为民扰心,此次祭祀乃是朕亲自赐旨下令,如此重大的国事,祭祀之时身为一国之君的朕岂有不在之理?”
皇帝理直气壮,就是打着主意赖死不撒手。
白芷微眯双眼:“既然陛下执意要跟,那就来了吧。只愿陛下到时,莫要后悔。”
2
就在国师与皇帝的行车队伍遇刺之时,凉凉终于数银子数到睡着了觉。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睡着的凉凉又回到了做过无数次的那个梦境。
梦里的祭坛呈四方形,以石头垒高,比周围地表还要高出几米。人们都在抬头仰视,下面挤满了无数人,乌泱泱一片,众人皆在屏息以待。
艳阳高照,国师正一步步踩上石板台阶,徐徐走向高台。他乌发束冠,一身玄『色』,银边在阳光照辉之下反光,刺得凉凉的眼睛有些痛。
可她没有闭上,汗水打湿凉凉的背脊,还有额前的发。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国师,看他慢慢走上祭坛,立于万人之巅。
仪式正式开启之后,国师开始念念有词,颂读经法,神情肃穆,没有任何人胆敢发出声音,生怕惊忧了即将从天而降的神明,破坏了这个神圣又庄重的祭天仪式。
可就在这时,国师所颂读的古卷轴焚火自燃,从高处脱手落地。
所有人瞠目结舌、哗声大作。水火相克,无火自焚,不仅预示芜都无雨,还被有心人视作极为不祥的凶兆。
当时的凉凉并不知晓这个有心人的意图,她听见台下越来越多人议论纷纷。有的在说好话,有的却在质疑,四周传出越来越多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传入凉凉的耳里。
凉凉捂住耳朵,声音越大,她越是心急。等她愕然反应过来,国师已经口吐血沫,单膝跪了下来。
几乎就是这一刻凉凉再也不管不顾,她冲了出去,就算听见柳的急呼也没有回头,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的背脊,可是凉凉无动于衷,什么也听不进去。
她一心只想着国师,她想要张口告诉国师没关系,就算没有雨也没关系,就算国师其实根本就不懂得任何神能本领也没关系,她不想看见国师受伤,不想听见任何人对国师质疑的话语。
他们不配。
可是国师挥开她的手,染血的薄唇一启一阖,冷声对她说——
凉凉睁开眼睛,冷汗涔涔。
她发现自己又被梦里的那一幕给吓醒了,只得无比怨念地爬起来『揉』眼睛。时候尚早,国师一行人应该还没到达祭坛,不过也差不多了吧?
凉凉萎靡地起床漱口洗脸,勉强打起精神绑好头发系上腰带,然后出去找饭吃。
不知是否国师不在的缘故,今日的国师楼感觉格外不同。凉凉不知是否错觉,一路走来,就是格外不同。
为什么大家都在交头接耳,一脸凝重?
不明就里的凉凉径直来到饭堂,进门就见大伙围成一圈不知在议论纷纷什么。难道楼里出了什么不得了的新八卦?凉凉恍然大悟,顶着好奇脸想要挤进去一起听。
可是凉凉还在边缘地带徘徊,领子就被姚婶从背后一提,将她整个人给拔了出来:“凉丫头今日可真早呀,正好婶子研究了新菜『色』,你快来帮婶子尝尝看。”
凉凉一听有好吃的,立刻把八卦抛之脑后,喜孜孜地跟在姚婶屁股乐颠颠地跑了,没发现众人在发现她来了以后立刻闭上嘴巴,各自散开低头吃饭不再八卦。
等到凉凉吃饱喝足慢悠悠地往回走,经过庭院时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忘记听八卦了说。不过凉凉一向对吃饭比八卦更感兴趣,忘了就忘了呗,大不了等到中午去吃饭的时候再去仔细听听。
巧就巧在生活处处有八卦,宽心眼的凉凉根本不需要等到中午的饭点,当她绕过走廊时,恰巧就听见了八卦的根源。
‘国师’二字成功令凉凉背脊一直,然后掂着脚尖绕过走廊贴近假山细细倾听。
“听说行至金煦山时竟然出现大片刺客埋伏突袭,羽林军死了泰半,就连咱们的人也损失不少。”
刺客?遇刺?
凉凉惶『惑』不解,怎么会遇刺?还记得梦里国师不允她随行,可是她最终没能忍住,偷偷藏在其中一辆车沿路跟着过去。那一路明明很平静,并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