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赏的凉凉很高兴,她确实热得背脊落汗,汗水都将衣裳给涔湿了。
“……”
自觉被拿来作踏脚板的夏侯偶尔也会拿捏不准,究竟国师对这丫头好是不好,到底宠是不宠。
国师待凉凉,那自然是好的。
反正放眼整个国师楼,没人不晓得凉凉在国师跟前是得宠的。至于凉凉自己怎么觉得,好似并没那么重要。
目送小姑娘离开了,夏侯大人拂过长须,这才继续正题:“延边战事屡屡告败,反观蛮族越战越勇,最难办的是芜都已经足足十个月不曾下过一滴雨水,百姓焦灼军心溃散,战事胶着的后果只会越来越不利于已方。”
“昨日宫里传来御令,命司天台半个月内准备祭祀仪式。”夏侯顿声,神情凝重:“要不了几天,皇命便会抵达国师楼。届时皇上将会昭告天下,由您来亲自主持这场雩祀,一方面为芜都当地祈天问雨,一方面也是为延边战事祈福消难。”
白芷静静听着,以指节敲动大理石的桌面,一下又一下:“除了祭祀,朝廷可还有什么其他动向?”
夏侯苦笑,摇了摇头。
白芷了然地收回了手:“一心仰赖天公作美,却对战事置若无闻,不怪乎百姓焦灼、军心溃散。”
夏侯叹息:“国师,慎言。”
上京耳目众多,这若不是在国师楼,怕是不能如此随意非议今上的不是了。
延边战事一拖两年,近来已方退败敌方告捷,当然不完全因为对方占了地理之便,也不全是天时不利的自然因素。战事吃紧的当下,最大的问题不能说不是朝廷屡屡表现的动向暧昧所盖下的锅。
今上重文轻武早已不是什么新鲜话题,舞文弄墨固然不错,纸上谈兵终究不能与真刀实枪相提并论,不难看出这场万般坎坷的战事背后所牵涉的是争锋相对的政治因素。
所谓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倘若连最基本的努力都不曾付出过,一昧求神问佛向天祈佑则未免过于可笑?可怜的往往是身陷炼狱的当地百姓,以及挣扎苦熬的那班将士。
当然,作为信仰一般存在于国民心中的国师大人,被赋予的使命『性』质容不得他对皇帝的这番作派发出抨击,尤其在拿不出真本事的情况下,说多都是句句废话。
“昨夜下官还与灵台郎共研商讨,只怕再过一个月也难有雨象。”夏侯一边犯愁,一边含蓄地表达期许:“遥记三个月前,国师曾说夜测星象已有斩获。眼下离雩祀只有半个月的光景,不知国师可否与下官稍稍透『露』一二?”
“三个月前?”面对他的满目期许,白芷不但无动于衷,反而好一阵回想:“本座说什么了?”
夏侯惊得合不拢嘴,惴惴不安地旁敲侧击:“国师切莫说笑了,难道是因兹事体大,不得轻易泄『露』天机?”
“天机啊……”白芷淡淡重复这个词,带着一丝玩味之意:“本座想起来了,三个月前岁在降娄,本座夜观星象,发现西北天方瑞星照芜,虽无雨象但有吉降,想来不出三月必有胜仗。”
“……”我怎么没看出来?夏侯端着老神在在的模样,一把一把捋胡子:“那这雨您看……”到底还祈是不祈?
“皇命难违,本座担得起这声国师,自然会对得起这个位置。”白芷缓缓勾唇:“这雨,本座便是耗损修为功法也要祈。”
“夏侯大人尽管放心吧。”
这一夜繁星斑斓月『色』沁人,淡光挥撒在檐廊处处庭径之间。
国师楼内一片寂宁,高筑的观星台上,白芷负手而立,仰首望天。
夜深『露』重,凉凉给他递来薄衫,两手举了半天没见动静,又换了个显眼的位置让他更容易发现自己。
她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叹,然后国师侧身回首,俊逸的脸庞在月光下如踱一层淡淡薄光,光晕朦胧亦真亦幻,神骨清冷宛若仙临,不怪乎世人敬拜有之,不敢亵渎。
借着月『色』,白芷端详她的脸庞:“很困?”
闻言的凉凉当即醒神,努力睁大眼睛,假装很精神地摇摇头,不让困顿的眼皮耷拉下来。
但白芷只是让她拿好那件为自己夜凉添衣的薄衫,指向对面的石桌石凳:“去那边歇着,有事本座会叫你。”
凉凉看了眼他指的方向,又看了眼他,迟疑地点点头。
她『摸』着冰凉的石鼓凳悄然落坐,间或瞅向白芷,长身鹤立站若青松,那道颀长背影面向的是浩瀚无边的星辰大海。
凉凉原本只想打个盹,架不住困意袭卷而来,她轻缓扇动沉重的眼皮,慢慢耷下,枕着臂腕,不知不觉跌入幽深无光的遥远梦乡……
无月的夜晚漫天的黑,清寒透幕,淅沥淅沥,冰凉的雨水打在铁锈的窗。
比雨水还要刺骨的,是笼罩周身的绝望与恐惧。
凉凉听见微弱的呼吸,还有擂鼓的心跳。她手脚冰冷、神经绷紧,感受到对方一点点欺近,在咫尺的距离以熟悉的声音却不同以往的陌生口吻,一字一顿地对她说——
“糊弄本座好玩吗?”
凉凉陡然睁眼,夏夜的微风轻轻拂过她的面颊,不觉舒畅,反觉遍体寒凉。
天是清的,星月疏朗,万里无云,根本就没有雨。
凉凉就着睡前的动作伏在桌面,用力攥紧心口的位置,惊悸难平、怦动如鼓。她隐忍低喘,抹过被冷汗涔湿的刘海,只觉颓丧而无奈。
又做梦了。
又是这个梦。